岭南春早,三月的广州,即已有了初夏的温度,雨水也不多,只是每每到了清明时节,空气中总也氤氲着哀愁气氛。
“金猪祭祖,旺丁旺财”,广府人在清明时节祭祖,最少不得的祭品,是要带上烧猪,“红皮赤壮”既是指烧猪的外观色泽,也寓义广得荫护,后人健康长寿。
旧时大家族用的是大大只的烧大猪,如今小家庭用烧乳猪取代,再不济的也携带上一块烧猪肉,这“金猪”多指乳猪,约4-5斤重,8斤左右的称为中猪,多采用麻皮乳猪的烧制方法,以明炉烧烤的为佳,电炉的次之,因为需求量大,所以很多餐馆、烧腊摊档,都会有清明预订金猪的服务,口碑、味感和人情味,都是食客们选择的依据。
金猪履行完祭品的任务之后,众人分食之。这时节餐饮最时令的菜式是荞白炒烧猪肉,选取荞苗白色的部分,配以烧肉的脂香,被视为清明节专属的美食,过了这时节,荞白纤维变粗,荞苗抽苔开伞形的小花,之后成熟为荞头,则不太用于炒食,以糖、盐、醋渍成甜荞头,做为开胃小食,用于餐前醒胃,“望黍作冬酒,留薤为春菜”,白居易也好这口。
“荞头”是广东人的俗称,正确的应该写成“藠头”,一种类似葱与韭之间的小根蒜,古人称之为“薤”,是中国由来已久的“五菜”之一,“葵甘、韭酸、藿咸、薤苦、葱辛”,古人将荞视作苦味的代表,可能野生的薤味道本如此吧,经过育种驯化,如今栽种的荞苗,只得清香爽脆味。
荞种在冬季下土,盖上一层干草树枝当作被,荞苗芽就在土里静静地等待,春天来时,蛰伏的种子发芽,穿过泥土,从干草逢里挤出去,生出瘦瘦长长的叶子,线条状的,弱不禁风的样子。连根拔起,拿去街市贩卖,取荞白荞苗切成细细的丁粒,拌鸡蛋煎,讲究的将鸡蛋摊成蛋皮,包裹住炒香的荞苗肉末,是鲜香的春饼,用来焖蚕豆也是和味的选择,荞菜非得配上猪油,才能在婉约之间更加缠绵。
荞苗可做菜也可制作成主食,客家人的荞粄,就是选取切碎的荞苗配以糯米糊,香煎成饼;荞菜粒加上五花腩肉粒,炒至甘香可口,填在窝窝头里,别有一番滋味。
一般来说,荞菜多作咸食,不过也有例外的,美食家苏东坡也爱好食薤,“小船烧薤捣香齑”,将藠头烤熟了直接当饭吃。为了达到“肇养黄中之气”的目标,他还创制了“薤姜蜜粥”,将大米煲至断生,加入藠头和姜末继续煮,最后调入蜂蜜,苏东坡自幼以道士为师,养生手法层出不穷,所以在谪居海外,除了“终日默坐”,就是啖这薤姜蜜粥,方能“安得此庆”。
万物的生长总有其规律,也有其必然性,薤有蒜、葱、韭的味道,但都比前三者温和,薤更有药用价值,具有“理气宽胸、通阳散结”等等功效,保健、长寿之名薤也享有,所以在郁闷的春天里食用,在味觉上确实能给人带有慰藉。
薤又确确实实地带给人们无尽悲伤,一出薤歌,是永远的丧歌。
(资料图:甜酸藠头)
“薤上露,何易唏!露唏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为不屈尊的田横而唱,《薤露》用来哀叹生命的脆弱无常,一击即中所有人的心灵,谁也绕不过去,“人生几何,譬如朝露”,生命的消逝,意味着终结,无论是文人还是武士,就那样被抹上了悲凉的色调,几千年不间断地流转。
传说汉朝齐国人田横,兵败于刘邦项羽,隐居在小岛,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汉高祖派人请他出仕做官,走到离长安几十里地,田横不再前行,“两主生不相见”是他的信条,“拔剑自刎”是他的诀别,在岛上的五百壮士居民,听闻消息之后,悲痛欲绝,唱着《薤露》,为田横也为自己送丧,集体自杀。
后来还有挽歌的姐妹篇《蒿里》:“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今乃不得少踟蹰。”只不过《薤露》用于王公贵族,而后者唱给士大夫和平民出殡时。
今人祭祖,唱歌的少,多数时候是分享家族荣耀或屈辱的故事,以之来强化个人与族群之间的血缘关系,务求以这种认祖归宗、慎终归远的方法,让人达到团结一心的目标。
清明节,格外地让人多愁善感,何妨拿起筷子,挟一口清香的荞白,咀嚼,且歌且行。
来源:腾讯《大家》
作者:茉莉 专栏作家,著有《一盅两件——广式早茶》《粤菜》,编《广东清润糖水》《广东滋补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