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流传已久。但无论是纵观历史,还是举目四望,都不难发现一个事实:书生分两类,文科生和理科生。百无一用的是文科生,并不包括理科生。
光荣归理科生,落寞归文科生;财富归理科生,清贫归文科生。最近几十年,半个世纪左右,可谓是文科生的低谷时代。
在我准备考大学的年代,有一句口号响彻神州,叫做“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我所在的乡村中学,理科班明显比文科班繁荣昌盛。每年考上大学的人数,理科班通常是文科班的两三倍,而且总有两三个进入人人羡慕的全国重点大学的,而文科班考入全国重点大学的却总是寥若晨星,屈指可数。
大学毕业,工作二三十年后,文科生除了两三位一度进入政界并小有职权风光一时(后来都出事了,不是离开官场,就是离开人世),其他人都默默无闻地过着各自平淡无奇的养家糊口日子。而理科生,出国留学定居发达国家过上富足生活的,凭借专业知识发家致富、多个城市置下房产的,有不少。高我一届在二类大学念过化工专业的一位校友,毕业后跟一个同学合伙开办化工厂。上市后,身价十几亿。考大学前,文科班同学爱引用陈涉造反前伙伴的话,“苟富贵,勿相忘。”实际上,文科班并未出现真正值得叮嘱“勿相忘”的对象。相反,不爱引用这话的理科生,他们的同学中,倒不乏“富贵”者。
当今国情,理科诸公花大钱,文科学究掰硬币。年龄职位相当的,理科专家可以申请到动辄几百万上千万经费的课题,而文科专家,最多不过几万十几万,买糖不甜,买盐不咸。一二十年前,就有理科教授可以一下子拿到几千万,而当时全国的文科研究资金竟然只有两千多万。
在财经、法律之类后起专业的明星教授,露个脸,讲个课,都要收几万十几万的时候,全国最杰出的文史领域权威(最正宗的文科生),辛辛苦苦讲两个小时课,往往只能得到三五百元的酬劳。
当理科生驰骋在央企与大公司,出入于商务酒店与高级会所,左右逢源,捞得盆满钵满,住别墅,开名车的时候,文科生却有不少人在城市中苦苦挣扎的同时,自欺欺人地做起田园牧歌的春秋大梦,美其名曰“隐居田园”,“诗意地栖居”。或者逃向琴棋书画,搞点小情小调,自娱自乐,自我麻醉,自比羲皇上人,自以为风雅脱俗。
国家最高科技奖,高达数百万元;而国家最高文学奖,不过区区数万元,只有前者的十分之一。
也许有人会说,理科生之所以容易申请到大笔经费,容易获得财富,是因为他们于国家于社会有切实的作用,他们的工作更需要资金,他们直接创造了财富。
但是,请别忘记:这未必是“必须如此”的事情。古往今来,至少在我们中国,绝大多数时间,是文科生吃香喝辣的年代。
那些名垂千古的历史人物中,除了工程专家女娲精卫、农学家黄帝、水利专家大禹、军事家姜尚孙武诸葛亮、木匠鲁班、医生华佗张仲景李时珍等少数人物等之外,大部分都是文科生,老子、庄子、孔子、孟子、司马迁、朱熹、王阳明、屈原、陶渊明、李白、杜甫、韩愈、柳宗元、苏轼、李清照、陆游、辛弃疾、关汉卿、曹雪芹,不胜枚举。刘彻、曹操、李世民、毛泽东等人,虽然于军政上大有作为,但骨子里还是文科生,对诗赋情有独钟。现代文豪,鲁迅早年学过地质、医学,但后来弃其所学,以文艺写作安身立命,死时赢得“民族魂”的赞誉。
十载寒窗,研读经典,写诗作文,中举人,中进士,中状元,然后进入官场,飞黄腾达者可以位极人臣,尽享人间荣华富贵。神奇的是,国家并不因此贫穷落后。相反,文科生活得最风生水起的两个时期,是中国历史上最强盛的王朝,汉朝和唐朝。汉朝,武帝刘彻开诗赋取士之风,大量任用研究经学的文科生;唐朝,太宗李世民,凭着十八学士起家,登基后又给了文科生们充分的言论写作自由。李唐王朝,近三百年里,无一人因言获罪。
几千年的中国封建史,理科生极少有混到呼风唤雨地步的。修水库的李冰父子,发明造纸术的蔡伦,修桥的李春,鼓捣活字印刷的毕昇,懂水利的郭守敬等等理科生,一是数量有限,二是官位通常不高,有些甚至迹近匠人民工。汉朝人张衡深知想要流芳百世,搞地震预测不如写诗。因此,有《四愁诗》传世,“我所思兮在太山,欲往从之梁父艰”,“我所思兮在桂林,欲往从之湘水深”,“我所思兮在汉阳,欲往从之陇阪长”,“我所思兮在雁门,欲往从之雪纷纷”,缠绵悱恻,非常文艺。
诚然,工业时代、IT时代、互联网时代、财经时代,多是技术活,跟文科生关系不大。文科生的落寞,理所当然。
但是,正如庄子困惑于“天之苍苍其正色耶”,我也困惑:人文情怀,文艺滋养,难道这么不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