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件还有没有未来?

  文/赵艳秋 吴磊

  企业级市场正在和将要发生显著变化。

阿里集团的小贷业务没有一个信贷员,全是互联网操作,靠大数据分析做支撑。在这种模式下,它贷出的每一笔款,成本几乎都是零。“在这个时代,业务是靠大数据驱动的。我们开发应用软件的思路也随之改变——可能不是基于功能来开发,而是基于它背后的数据。”阿里云移动云总监杨名分析说,“这些大数据可能是我们平时一些‘最不值钱’的数据。它不一定是企业的财务数据、业务数据,可能是一些互联网上的碎片化数据。像快的打车,我们用到的数据是找师傅、找位置。”

硬件之困

除了大数据驱动,新一代应用选择了移动为先。在美国,一家初创企业利用移动技术正在改变酒店租赁和管理。它没有全职服务人员,这使它的客房售价仅是同类酒店的几分之一。当一位客人即将入住时,移动管理系统会提示在附近的兼职服务人员去酒店欢迎客人。客人入住后会先拿到一个平板电脑,客房打扫、餐饮和租车等服务都在平板电脑上预约完成。移动技术正在颠覆传统行业。传统企业也意识到,如果不在移动端把服务推出,可能很快就会死。

在移动互联时代,电信运营商也发现自己内部原有的资源和现有客户需求之间存在巨大差距。在过去3年,上海移动一直在干一件事——把原有的核心系统像Boss(业务运营支撑系统)等等,拆成了2000多个小微服务。“过去,这些系统可能是上百号人开发N年搭建的复杂系统。但在需求碎片化的潮流下,企业想要快速提供灵活服务,或是与第三方更快地接入合作,这些大系统就有了碎片化需求。”与上海移动合作进行系统改造的普元软件董事长刘亚东说,“这就像乐高玩具,好处是每一个小碎片都很简单易用,能够灵活应对变化。”

新一代企业级软件也变得轻盈,植入了社交化成分。谷歌和新兴互联网企业提供了大量这类软件,像谷歌的交流和整合工具Gmail、G+,Yammer和Asana的企业级协作平台等等。“它们颠覆了我们传统使用软件的方式,再也不是一个传统ERP,必须实施安装,做大量工作。”从事了多年企业管理软件开发的瑞友科技IT应用研究院副院长池建强观察说,“而且,这些软件平台整个都被开放出来,让更多第三方软件公司接入,以便提供更多服务。”同时,这些应用也更关注个人,已经不是面对企业的某个部门定制的,而是针对企业组织中每个个人来定制的方案。

应用也越来越多地以服务的形式来交付。在美国以Salesforce为代表的企业提供软件即服务。在国内,国家农业信息化工程技术研究中心云平台上的“冷链与物流车辆监管服务系统”,通过云服务为从事生鲜果品冷链运输业务的物流企业提供服务。只要物流企业在云平台上开通账号,把相应的传感器设备往运输车辆上一放,就能随时登陆云平台,查看车辆的位置,箱体温湿度,还有“乙醇和乙烯”的浓度——这个数值能够估计水果的成熟度。根据这些情况,物流企业的管理者们可以更好地管理物流,而所付的费用还不贵。现在,京东根据自己在电商运营方面的经验也提炼出解决方案,以云服务形式在企业级市场提供交易、营销、供应链、仓储、配送等软件服务。同时,越来越多的软件服务采取了“互联网思维”,对初级功能的使用者免费,只有使用更高级的服务才收费。可以预见,传统的授权模式无法永远持续下去。

现在,“Internet of Things(物联网)”或者“Internet of every things ”几乎已经成为一句口头禅。 2010年,互联网上连接的设备超过了全球人口总数。根据预测,到2020年,全球将有500亿设备连接到互联网上。而且这个趋势在加速。一些人指出,到2025年,连接到互联网上的设备将达到1兆个。在物联网领域,人们最关注的是它怎么用到健康服务上。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的统计,全球有2.46亿人的视力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这妨碍他们与周围的世界轻松交互。

最近,以色列创业公司OrCam开发了一种“可穿戴相机”,它非常小,可以安装到任何一副眼镜上。例如前端传感器和后端云平日啊,相机可以帮助视障患者看到世界,并且读懂世界。它可以读报纸书籍,知道驶入车站的是哪路公交车,现在位置的街道名称,这对视障患者来说是一个福音。个人健康或远程医疗设备连接到物联网上,在监测老龄化社会、改善人们整体生活质量上将展现巨大潜能。

不仅是应用本身,应用开发者群体也发生了变化。不久前,在奥林匹克公园附近一座咖啡厅,云服务商亚马逊AWS举办了一个交流活动,参加者基本都是普通开发者。AWS的人士告诉我,AWS非常关注开发者群体。普通的开发群体正在成为最活跃的创新群体之一。“苹果AppStore上有几十万个‘微应用’,这些小东西原来可能都不能叫软件。”刘亚东说,“当人们的行为碎片化、开发环境云化之后,谁都可以写软件,开发模式相应地也会发生了变化。”

“最近5年,应用发生了巨大变化。”IDC高级副总裁Frank Gens说。在大型机时代,业界只有几千个应用;在客户端/服务器和Web时代,应用增至数万个;而现在,在云计算、移动化、大数据、社交为特点的新时代,应用已增至数百万个,用户超过全球人口的1/3。

这种规模庞大的应用,遍及全球的应用开发模式,也驱动着IT基础设施的变革。IT即服务成为核心——IT要以服务形式来提供,要定义服务水平,满足大规模、高性价比、互联互通的即需即用。

这样的变化也让 IT生态圈的龙头位置发生了变迁。新的领头人是谷歌、亚马逊AWS和Facebook等互联网巨头。这些互联网巨头建设的数据中心足够巨大,它们可以做出自己的采购决定;它们有足够的资源,可以研究、拥抱和部署新兴技术;它们有很强的软件开发能力来实现自己喜欢的架构,因而通常不采用市场上的通用架构方案;它们无止境地追求成本优化,提升每美元、每瓦之下产生的收益。因为庞大的影响力,互联网巨头正在改变整个基础设施产业的生态链。

它们颠覆了过去基础设施供应商为每个项目提供专用基础设施和解决方案的模式,也改变了传统IT龙头企业过去以硬件更换周期去影响和驱动客户进行硬件更新的模式。例如,按照传统规律,每3到5年更换服务器,2012年应该是企业更换服务器的时机,但服务器厂商的营收反而下降了14.1%。IDC预计,未来5年~10年,传统IT基础设施销售规模将不再增长,为此,停留在传统模式下的IT基础设施厂商只能转型。

那么,转由谷歌、亚马逊和Facebook等等一些带着纯粹互联网基因的企业引领的IT基础设施业界,到底该如何应变?

软件定义一切

2013年7月22日是一个让马志强永远不会忘记的“黑色星期一”,因为微信在那一天宕机超过6个半小时,波及4亿微信用户。身为腾讯的资深网络架构师,马志强为基础网络的复杂感到苦恼——在某公开的网络大会上,他首次讲述微信宕机背后的故事:上海市政施工时挖断两路光缆,导致微信华东数据中心处理能力受到严重影响,只能将各类请求分流到华南、华北的数据中心,超出了后两者的处理能力,最终导致全国的数据中心都负担过重,所有用户掉线。

与用户猜测不同的是,运营商修复光缆其实很快,宕机的6个半小时里,腾讯用于打通光网络及IP网络的迂回路径,花费近4小时。马志强说,腾讯正在考虑引入SDN理念构建敏捷的云网络。

马志强所说的SDN,也即软件定义网络。自2006年斯坦福大学Nick McKeown教授为首的研究团队提出了SDN的概念用于校园网试验后,大大小小的基础设施供应商们旋即刮起了一股“软件定义”的旋风,从网络、存储到服务器、数据中心的整个IT基础架构,甚至实体世界一砖一瓦,无远弗届。Gartner也把“软件定义”列为2014年十大战略技术。

软件定义是将服务器、存储、网络等设施的软件与硬件剥离,并将其抽象成纯软件解决方案,从而让资源实现灵活配置、实用、加快新应用部署,这是其他的方式没有做到过的。从高校走向市场,商业公司对软件定义的一呼百应绝非简单的技术创新,其背后呼应的是市场对新型IT服务的召唤。

硬件通过软件定义并非新鲜概念。假如追根溯源,最为人们熟悉的PC平台40多年的发展史中,层出不穷的应用通过对PC的重新定义,进而改变了人们工作和生活的方式。

应用与硬件分离,通过应用反身制定硬件,这是IT从业者多年来一直孜孜以求的目标,由此产生了虚拟化、逻辑资源池等等技术理念。“软件定义”是这股潮流中最澎湃的浪头。

VMware公司大中华区技术总监张振伦认为,“软件定义“这个概念更突出了软件的价值,将硬件设备中的智能化功能抽取出来,放到硬件之上的公共平台上。这就是“软件定义”的基本思路。

富士通集团整合支持中心亚太区CTO周一平认为,“软件定义”将使软件同硬件之间的联系更加紧密。很多基于硬件平台实现的功能将会通过软件达成。硬件本身的设计也会因为“软件定义”而变得简单,硬件资源更容易被监测和控制。“软件定义”将会把硬件同软件的融合、业务应用同IT的融合推向新的高度。

以SDN为例,其核心思想是网络控制层与传输层的分离,“网络世界说同一种语言”,终结七国八制的现状。

以出租车作比的话,目前的网络状况相当于每一个出租车司机依靠自己对路况的经验,送乘客到目的地;但有了SDN之后,司机没有了,出租车是单纯的运输工具,路况的决策权集中到了某个统一平台,平台发出指令引导出租车行驶。

这便是软件定义网络的基本思路,导致的结果是软件平台化、硬件标准化。

在SDN上,几乎主流IP设备厂商都在进行投入,其中最有驱动力的是来自硅谷的那些创业公司,比如Nicira,以及目前市场份额不大的那些公司,想借此机会重新洗牌。

但思科对SDN的态度则显得暧昧、摇摆不定,因为它是假想敌、被颠覆者。多个网络技术社区流传一个段子:早几年Bigswitch、Juniper、思科和惠普等公司一起组成了OpenDaylight开放源码软件开发项目,但是思科一直牢牢地把这个协会掌控在自己手里。OpenDaylight有十二个工作组,思科负责了其中八个,最后Juniper气得说“OpenDaylight is not so open(OpenDaylight不开放)”。

SDN鼻祖Nicira公司创始人Martin Casado相信,传统的网络硬件供应商必将日渐式微。不管这一论断是否百分百正确,但EMC、惠普,甚至在虚拟化领域还风生水起的VMWare频繁掀起收购大战,将网络、存储、计算等领域的新兴软件公司纳入囊中,确保自己在新一轮技术竞赛中不落下风。

软件和硬件在基础设施天平两端的权重发生了倾斜,硬件的价值似乎在大幅跌落。大型互联网公司比如Google、Facebook、腾讯、百度、阿里巴巴等在基础设施领域采购行为的变化,更一步步把传统硬件供应商推向产业边缘。敏锐者如惠普已经闻风而动,率先和ODM厂商,比如国内的富士康达成战略合作,为互联网公司提供规模定制化的标准服务器。

华为IT产品线市场总监孙佳韡说,“软件定义”抽象出来的智能控制平台也需要依托硬件,“而且是非常高性能的硬件,因为要控制的东西越来越多,未来应该是一个软硬件结合的时代”。

“承载层也是一样,集约化以后承载层需要更加低时延、易扩展、低成本、易替换。”孙佳韡强调,“这是在电信市场过去十几年发生的事情,现在在IT领域上演同样的一幕。”

硬件开源运动

“软件定义”是否能解决用户所有的问题?显然不能。要不然华为不会喊出Beyond SDN(超越SDN)的口号,推出“敏捷网络”。问题的核心在于,用户真正关心什么?

云、大数据、移动化、社交的兴起,要求企业的CIO们把眼光从技术本身移走,聚焦于业务和应用。比如,腾讯开始考虑微信和游戏分别需要什么样的IT环境,招商银行开始考虑自己的电子渠道如何移动、如何与其他渠道协同,大量中小企业开始考虑使用公有云服务不再采购IT设备等等。

IT从技术变为服务,交付方式由一台台零散的设备变成了打包的解决方案,或者按需租用的某某云。这是当下的“真问题”,远非“软件定义”可以一言以蔽之。因此,传统的硬件基础设施供应商所关心的恐怕不应仅仅是“软件定义”,而是全面植入“软实力”,拥抱开放,融入生态圈。

华为云计算产品线总裁任志鹏认为简单的虚拟化或者软件定义无法支撑云架构,无论公有云、私有云、混合云。他以华为推出的云操作系统Fusionsphere为例表示:“客户现在所关心的两个核心要素,首先是如何避免被单个封闭厂商锁定,其次各个服务商提供的云服务能灵活互通对接。”

OpenStack是云计算领域重要的开源社区,任志鹏极为看重。“OpenStack会成为公众接口而存在,每个厂家在OpenStack增强方面会有不同的特点,但是只要基于OpenStack,都可以在扩展中结合起来。”任志鹏说,“业内应该基于开放架构、相对标准的协议和开源社区,共同打造一个开放、创新的生态圈。”

其实,当今对这种构建新型开放、创新生态圈的运动理解最深入的,恐怕要算是Facebook了。早在2011年春季,Facebook就面向基础设施生态圈,发起成立了一个“开放计算项目”(OCP),目的是为支撑互联网服务的基础设施提供参考标准,并将其开放共享。通俗地说,OCP要做的事和开源软件类似,是想要创建“开源”的数据中心。这几年,OCP公布了一系列主板/服务器、存储、机架和数据中心方面的参考标准。与Facebook类似,谷歌和亚马逊AWS也都提出了自己的基础设施技术规范。

由于硬件创新主要来自芯片,互联网巨头直接找到了芯片企业。它们会告诉芯片企业自己需要解决的问题,让芯片企业去开发解决方案。例如,谷歌、Facebook会直接找到网络芯片供应商飞思卡尔等开发软件定义网络的芯片,亚马逊AWS也会直接找到存储芯片供应商PMC开发市场上第一个数据中心闪存方案。然后,互联网巨头再转身告诉OEM或者代工厂,“用这个方案来为我制造设备”。这样的模式,甚至直接跨越了戴尔、惠普、IBM、思科和EMC等著名的OEM,转向ODM。去年,台湾ODM企业英业达生产了全球1/3的服务器。

不仅如此,这个开源硬件运动打破了过去专用系统企业的饭碗。例如,以前大家要找思科等设备供应商购买专用的网络交换机,但现在一切都是开源的,就像PC,每家公司都可以制造。这直接影响到目前由思科牢牢控制的网络交换机市场。面对来势汹汹的硬件开源大潮,现在,思科只能转而研发更好的软件,以实现更好的性能差异化。每家OEM企业在一定程度上都在转向软件或解决方案企业。

硬件开源运动也影响到底层的芯片运营模式,封闭和专用已经行不通。IBM开放了Power架构,并且在2013年8月组建了OpenPower基金会,试图在企业级市场复制ARM曾经开创的开放授权模式。POWER曾是IBM设计生产的一个非常经典的芯片产品系列。另一方面,IBM也在产业链最上游的大型机市场以及超级计算上不遗余力的继续强化和营造新优势。

其实,如果ICT产业是一所学校,硬件是一门学科,那么对于IBM这样几无悬念的“硬件课代表”而言,他的所作所为对该行业有着典型意义——放弃低附加值业务,构建平台化的开放生态,并尽可能地加固自身原有的核心优势,不断拉高技术门槛的同时发放更多的入场券——这个行业里的每一位玩家,都希望能在这样的大变革时代中,顺利地重写自己的硬件基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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