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寒害怕别人把他当商人

“商业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因为它是一场双赢的游戏。”by罗振宇

一、

比预定时间晚了四十分钟后，在女主持人激情澎湃的呼喊声中，穿着合体白衬衣的韩寒登场了。

在《后会无期》漫长的宣传期里，这几乎是他惟一的装束，白衬衣，牛衬裤，厚底波鞋，和那脸上挂着谦逊而腼腆的微笑，几乎所有见过韩寒的人都对他印象很好，知乎上有大量与他有一面之缘的网友提到他时用了许多共同的词，“随和、没架子、有礼貌、从不拒绝合影、极其机智”来形容这位年少成名的名人，只有他的制片人方励为了效果，用了一个稍嫌贬义的词“他像年轻时候的我，我们都是目中无人的人。”

方励出身于1953年，当过黑五类，他在国外发现侍者不理他会当众敲盘子，而韩寒出身于1982年，他去接女朋友时车子不小心堵住了别人的路，别人用上海话骂他脑子缺根筋，他也不回嘴，默默地把车挪到一边，普通直男的爆脾气他几乎没有，他的随身助理于梦最敬佩他的老板情商高“我从没有看见过他生气”，一个极端聪明的人从不生气而又目中无人，这就只能说他确实不在意这些小事，智商高的人自有一套对付这个世界的性价比最高的方法，比如我的偶像刘瑜就有一句让人印象深刻的名言“微笑是世界上最省力的表情”。

“微笑”着“礼貌”着的韩寒受到了这个国家许多年轻人的喜欢，见识过他无以论比的名人魅力的博纳老总于冬赞叹“他是八零后的代言人”，虽然谁都知道他懒，但他的直觉无疑一直很灵，从这部电影起他身边的朋友都开始有点崇拜他，路金波说“我简单有点迷信韩寒了。”几乎所有他执意做的选择被证明都是对的，比如这个稍嫌丧气的片名，比如那伤感的副题“学会了许多理道，却依然过不好这一生”，甚至他执意选择的朴树的那首《平凡之路》，也让十年末出唱片的朴树再火了一把，著名的博主罗振宇说“商业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因为它是一场双赢的游戏。”，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韩寒倒一直是让大家都赢，和他长期合作的出版商路金波就是其中的受益者之一，他出了韩寒十八本书，当然他也出了其他的，总之，这些年他从一穷二白的网络书生变成了纵横连惯的大出版商，还娶了一位女明星做老婆，韩寒也多亏他到处牵线，甚至就算是这次的电影，也是陆在其中穿针引线，拉来了制片人方励，也拉来了发行巨头于冬。

由四方牵头的公路片《后会无期》在国内最强大的发行电影商博纳的直持下于暑期档迅速登场，恰好与另一部青春片《小时代3》正面对撞，这也形成了一个让媒体们兴奋的话题，因为韩寒和《小时代3》的导演郭敬明本来就是宿敌，他们都从上海成名，又都参加了新慨念征文比赛，十四年来，他们从来就代表着这个国家不同概念的青春风格，郭是物质的，而韩是精神的，所以《后会无期》尽管有数位明星大咖，但媒体还是把最大的注意力投到了韩寒身上，因为这不但是这位从前只活跃在公共知识领域和体育领域的名人第一次正式进军娱乐界，也因为他此前曾不止一次地表达过对于过度商业化的厌恶，这高冷的人文形象与他当下意欲争取的票房不多不少都有点冲突。

二、

在毅然和电影的女主角，也是他多年的绯闻女友不辟嫌地拥抱过后，韩寒在文华酒店的VIP接受了时代周报的三十分钟专访，他变得格外谨慎，偶有不悦，甚至用上了“我不答，我不评论”这种娱乐圈明星才常常用来应付记者的话，这几乎是所有出过大名的人的媒体后遗症，事实上九年之前他完全不是这样，九年前他出一本莫名其妙的写真集，那时他的景况并不算好，但那时的他异常可爱，毫无沮丧之意，有问必答，起码比现在瘦一圈，他会心无城府到跟记者直言不讳地说自己之所以出这本写真书完全是为了“挣点钱”，因为赛车太花钱了。而出版社的编辑则么下忧虑地告诉我她担心韩寒这本书根本赚不到钱，出版社老总已经预支了几十万的版税给他，可是这本书一点也不扎实，书里有一大半内容是他照片，内容很少，但就算是这样，他也把交稿日期推了又推，另外他也“已经不红了”，她组织的采访团只有两家媒体肯来，除了我，还有另外一家广州的大报，这家大报甚至只肯派一名实习记者来采访他。

如果从现在来看2005年的他，应该是成名后困窘的一个时期，2000年退学之后他在媒体的热炒之下成了“判逆八零后”最出名的代表，所写的书也迅速成为当年图书市场的宠儿，每出一本书销量都在百万册以上，而2005年，媒体对他的兴趣已然过去，而他的赛车生涯也并无任何亮点可说，我至今还记得他这本写真集上印着他的大头照，只露出一对迷惘的眼睛，在勒口上他跟他的读者这么留言“写完这本书的时候，我还没有得到好过的名次，使我很不好意思出版。但很奇怪的是，书稿交到出版社之后，我就获得了全国汽车场地锦标赛珠海站的冠军，然后是上海站的亚军、北京站的季军和最后收官站的冠军，2005年度的年度亚军。这些都没能写到书里。我想，在一件事里，痛苦和困难都是千奇百怪的，而高兴都是一样的，所以就不加文章了――当然，主要还是自己懒惰。这本书不小心变成了报忧不报喜，也算是开个小玩笑吧。”

不久以后，他的命运再度上扬――他和博客女王徐静蕾的调情让他再度回到观众视野，而他开始的另一个事业，博客时评又带给了他巨大的网络影响力，让他荣登新时代网络意见领袖NO.1，有将近四五年的时间，一有大事发生，韩式长剑必拔出鞘，剑峰所指，所向批靡，他由畅销书作家火速成为公共知识分子，而2008他和书商路金波合作的杂志《独唱团》更将他的声誉推向顶峰，这本杂志的第二期因为某种不可言说的原因被迫停办，让第一期随即创下天文数字销量，隔年他被美国《时代周刊》评选为100名影响世界人物之一。

2012年，正当他意气风发在公知路上飞奔时，“代笔门”和“小三门”发生了，“代笔门”由以较真执着的网络大V方舟子质疑其代笔而发起网络大讨伐，2012年春节期间“倒韩”之风席卷整个网络，大战虽然末分胜负，但各种质疑证据的出台从根本上动摇了韩寒在公领域的诚信度，而紧接着他又在某媒体的诱导下说出希望“太太与女友能和平共处……”这种明显违反现代伦理的男性沙文主义严重地影响了他私领域的魅力，大量女粉丝由粉转黑，弃他而去，也就是在此前后，他有了拍电影的想法。

三、

“我迟早是要拍电影的”是他早就放过的话，而《后会无期》的雏形是他跟很多人口述过的故事东极岛少年往事，投资过《颐和园》、《观音山》的劳雷影业的老板方励也是他的听众之一，方励因为购买《三重门》的电影版权而和韩寒的出版人陆金波熟捻，2013年5月1日，一直催促韩寒写剧本的方励接到金波的电话“老方，马上飞来上海，韩寒这次是下决心动手拍电影了。”

2014年2月《后会无期》正式开机，这部电影的投资模式很简单，签于韩不爱签合同的性格，这是一个口头约定，方励回忆道“韩寒作为编剧和导演，主控电影的创作，我作为制片人负责电影的制作，金波作为出品人负责资本组合和对外商务合作。劳雷影业作为承制单位。我们三人都不拿一分片酬，金波主控的果麦文化与我主控的劳雷影业各承担制作成本的50%。电影上片后的票房收入首先回收两家的现金收入，利润部分由韩寒与两家公司按商定的分成比例各自回收。”

在当下的电影市场，其实五千万不算大投资，而想要投资电影的热钱又如此之多，阿里巴巴的娱乐宝的负责人有点沮丧地表达过没有投资成《后会无期》懊恼，这是网友出一百块钱就可以投资电影的项目，《小时代》的收益也非常好，但韩拒绝了，他的回答是因为自己可以背起来，何必麻烦网友。

5000万投资，由方励和路金波出，待电影上映后收回成本，利润则由三个人分，电影制作后期陆金波亦将博纳影业的于冬拉了进来，于冬给《后会无期》开出了三点五亿的保底价，也就是说就算《后会无期》卖不到3.5亿，他也得付这笔钱，而在之前方陆与韩的约定了，收回了投资的五千万之后，韩寒要占大头，这也可以理解一惯懒懒的韩寒为何为此片如此煞费苦心的原因，因为这不但事关荣誉，也事关巨额钱财。

“我没有投资，但我负责编剧，导演和其他的一些东西”韩寒所说的其他的一些东西大约就是指此片的微博营销，曾经一度不愿意加入微博的韩寒在2012年重归微博，在他近四千万粉丝和这两年所发的二百多则微博里，绝大部分都与《后会无期》有关——从某种程度上，这个微博就是完全为《后会无期》而存在的，韩寒不仅是电影的导演，而且这位千万大V也主导了这部电影的营销，熟谙网络玩法的韩寒这次以罕见以“博到尽”的方式再度赢得网民的眼球，一度全面抗拒私生活曝光的他主动开始晒女儿晒父母晒表妹晒童年，以异常亲民的内容以及他在网络世界里如鱼得水的智慧再次成功地让自己成为微博红极一时的段子以及电影营销专家，他成功地将制造了工地、民工、萌狗马达加斯加以及国民岳父等网络热点，掀起一轮又一轮网络狂欢，而每一次他在微博上泄露的电影消息，也被网友疯狂转发，《平凡之路》这首歌二个小时的转发量超过十万，这当然还只是预演，在电影正式上映前，他带着演员们开始了全国十二个城市马不停蹄的路演，接下了地毯式的媒体通告，这其中最令人惊叹地是他出现在中国最知名的综艺节目《快乐大本营》上，“如梦似幻”是韩寒略带尬尴的自嘲，但他还是敬业地扮丑搞笑，任人涂上鲜艳的口红――他的粉丝们痛心疾首地呼吁如果韩少敢上无脑的《快乐大本营》他们就要烧掉他的书，但韩寒接受采访时则明确地表示他还要再上“为什么不能理解呢？我上这个节目收获了很多。”然后他用了一个更高尚的理由解释自己之所以要上这个节目是因为“可以宣传儿童一定要用儿童座椅这件事。

四、

在商言商，把空泛的不切实际的网络影响力化为票房大约是这位少年偶像这两年最精心布下的局面――很显然，他成功了，《后会无期》上映第一天就过亿，影院甚至一票难求，而网络上各种有关《后会无期》的讨论更成热点，传说中的八亿票房似乎并不遥远。“基本上是四六开，去掉电影基金等各种税，大概36%―37%左右。”这是方励算的大账，而在韩寒的设想里就算有八亿，他也分不了多少，，“两三千万也不过是写几本书的价钱”，而这笔帐到了方励那里则更低了，他首先谦虚地将预想中的票房迅速地调低至5亿，这样，最后他们四家可分的钱变成了一亿七千万，“扣掉前面投5000万，余东的8000万，算1.2亿，乘下的五千万四家分，还有代理费，还有税，你说你能分多少钱？”

其实就算是一千万，对于韩寒而言也甚为理想，这些年，他号称年收入在三百万左右，和跟他同一级别的名星相比简直杯水车新，他的出版人路金波直率地对媒体坦言“现在是有老婆，有孩子，有保姆，有岳母，有自己的娘，都住在一起。你有了孩子以后那时候不想曝光，你去小区怎么遛弯？你也不能成天搁在屋里，这个时候需要一个比较大的别墅。”

人到中年，到处要用到钱，电影当然是比写书更来钱的一个买卖，韩寒对此言论则无法置评，他显然不太愿意人们把焦点放在钱上面，就好像他不愿意媒体把焦点放在票房上一样，他无奈地在采访里评价了一下他的战友“他很聪明，但有时候缺根筋。”而接下来的采访，他多次强调他不是一个重视钱的人，“如果只是为了钱，我早就走了其他的路。”

这位青春偶像对于自己的身上变化仍然半遮半掩，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中年人，也不愿承认自己已经大踏步地跨入了商业领域，他很害怕别人把他当成商人，这种害怕像阿期琉咯的后脚跟，处处被人追击，这位年轻偶像硕大的名气成了他转型商人的最大负累，群众成了他最大的债主，他们在追讨他为什么没有成为吊丝的代言人，为什么进入富人的行列，其实他早已经是富人了，不是么？

有什么所谓呢？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有价格，只不过卖的方式不一样，况且，八零后原本就是更为自我＼更为现实的一群人，就像一位专栏作家断言的，”他们从根子上都是自我主义者和享乐主义者”，他们想要过自己想要的生活的念头无比坚强，和郭一样，他们在同样经历过从作家到商人这条相似的成长模式后，已经成功蜕变成了具有无比商业煽动力的文化符号――只要一出现，就会有人埋单，惟一让人感慨的是，和全世界其他地方不一样的是，他们甚至不必拥有任何科技领域的专业技能，也不必拥有其他艺术技能，单靠他们自己写的那么几本不怎么像样的小说，便可以在十年之内由小镇青年一跃而变成中国最年轻最有名最具争议性的公众人物，从而赚取最大的商业利润，这大约也是剧变中极度匮乏的中国才会发生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