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曾送我“文艺界入殓师”称号，指我写悼文极多。可6月1日得知欢欢自杀消息后，我犹疑许久，在写与不写之间挣扎数日，终于还是决定写一篇，顺便祭奠青春。
每隔三五个月，我都会将车上U盘里的歌换一换，近期的新宠是邓紫棋。她的每一次翻唱，都能将那首歌变得真正属于自己。我偏爱的有三首：《龙卷风》能听得出她的伤心动情，《存在》酣畅淋漓，至于《你不是真正的快乐》，原本是我过耳即忘的歌，可由她唱来却别有味道，尤其是结尾的反复，听得出期许与坚定。
我也念旧，许多老歌永无被换之虞。其中最多的是十年前乃至上世纪90年代的港乐，至于80年代，我独沽一味，只爱达明一派——虽然我后知后觉，高中时才爱上这个当时已然解散的乐队。还有早年的台湾情歌，最早同样可追溯到80年代，那是我小学时代的音乐启蒙，于我而言，那个时代属于小虎队。《新年快乐》便是永驻U盘，常常在我车内响起的一首，尽管这首歌的主唱是忧欢派对，小虎队纯属打酱油。
我仍记得我听到这首歌时的年纪和年级——9岁，三年级。因为当时信息的封闭和滞后，那并不是这首歌首发的时间，却是小虎队和忧欢派对开始为大陆孩子们所知的时间。
初遇是一个下午，我与同学一起在青岛的老街区游荡，同伴兴冲冲拿出一张复印的纸，那是小虎队首张专辑的歌词单，那年头的复印机远不及如今的好用，那蝇头小字经过复印，起码有一半需要连蒙带猜。专辑的第一首歌是《青苹果乐园》，第二首便是《新年快乐》，但我第一印象最喜欢的是《我的爱正年轻》，记忆中，它应该是第四首吧？
没错，我第一次接触那三只小老虎，仅仅是看歌词，还没听过歌。没多久，我便听到了忧欢派对的两把女声唱出那句“不管天上的云怎么笑，路上行人怎么看我，祝我们快乐”，那是我小学时代最美的记忆之一。
后来有一年，春晚上也有这首《新年快乐》。我一向不看春晚，但岂能错过小虎队？那时还没有网络，想要重看，唯一途经是录像带。舅舅为我四处寻觅，租得一盒春晚录像带，任由我在他家里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再为这两分钟的录影翻录一盒，为我留存。
许多年过去了，年少时光和种种美好早已变作记忆，即使是当时年纪最幼的娃娃脸苏有朋，如今也已年届不惑，我亦成了34岁中年男。曾与吴奇隆传出绯闻，还因此遭歌迷打伤的忧忧淡出已久。那盒录像带也早已不知去向，曾为它耗费心机的舅舅也已去世。听闻欢欢去世的消息时，记忆瞬间被勾起，杂陈于心。
有时，记忆就如积木，你不去触碰它，它便散落各处，仿似互不相干。可你若将之一一砌起，便会发现人生过往的形貌，没有哪块积木是无缘无故的存在。
所以，当看到张克帆震惊于欢欢的自杀时，我的另一段记忆也跟着泛起。当年的红孩儿，因为人多，面孔几乎个个模糊。很多年后，我才知道张克帆是其中一员。可我依然记得他们的歌，印象最深的三首，一是《初恋》，一是《全世界我最爱你》，一是郭富城也曾翻唱的《难道你现在还不知道》。前者的歌词中有“能不能再一次靠近我，一起走过从前，再把青春说一遍”，我总觉得这应是张克帆与欢欢应有的故事，配上后两个歌名，便成了一段伤情故事，让人不胜唏嘘。张克帆曾经在《康熙来了》中表达对欢欢的爱意，那首《两个世界》也是他为欢欢所写，以记录他在16岁时的初恋。面对蔡康永和小S，他说“所有男人会的事，都是她（指于佳卉）教的”，只是在小S的逼问下否认了第一次。可我私心总觉得，《初恋》+《全世界我最爱你》+《难道你现在还不知道》，这三个歌名的组合，才最契合张的心境。
欢欢的女儿将欢欢称之为“笨天使”，张克帆也说，她总是有说有笑，看不出内心孤苦。昨日开车时，随机曲目恰恰就有邓紫棋翻唱的那首《你不是真正的快乐》。
在很多人看来，欢欢本不该不快乐。她漂亮，当年的忧欢派对，她就比忧忧漂亮，还有高挑身材，名字也讨喜，所以忧忧总是皱着眉头唱歌，她却可以笑着唱。她出身名门，是货真价实的大小姐，据说曾祖母是左宗棠之后，爷爷是于右任的堂兄，父亲曾任联勤总部少将，退休后买铺买楼，一买就是一条街。
可她却真的有理由不快乐，她与导演张孝正的婚姻，因后者频频出轨，终在十年后结束。那年，张孝正与蒋勤勤有染，欢欢在报纸上公开痛骂曾经的闺蜜、如今的情敌，并强令张孝正回来离婚。她的第二次婚姻，男方江国宾与之出身迥异，用张克帆那首歌名来形容倒很贴切——两个世界。
（图注：欢欢与蒋勤勤昔日合影曝光。中立者为蒋勤勤，右立者为欢欢）
江国宾对她并非不好，而且还有一段奇缘，据说江国宾读国中时，上学途中常常爬到一处围墙上看里面的女孩弹钢琴，后来才知道那女孩便是欢欢。
据说二人极是恩爱，永远手牵手，永远以叠坐姿势坐一张凳子。江国宾说欢欢这辈子的前面那一段，他来不及参与，他要跟她继续她的第二段婚姻；欢欢亦说无论自己情绪如何、身体如何，对方始终不离不弃。
可这场婚姻，最终仍是以分开而告终。外界说是财务吃紧，欢欢则说是因为“性格不合”。我猜想二者兼有吧，二人出身差距太大，性情喜好自然有异，用钱方式难免也有差异。好在二人离婚后并未交恶，欢欢去台北参加综艺节目时仍住江国宾家中，二人仍以“老公”和“宝贝”相称。
有人说欢欢不够隐忍，可你让一个名门出身、敢爱敢恨的大小姐如何隐忍？有些人，天生就与“隐忍”这个词无涉。那种骄傲，外人往往很难理解，但却是生命中的一部分。
也正因为骄傲，她始终未负“欢欢”这个艺名，人前总是开朗欢笑。倒是主持人利菁了解她，她说：“一般人受伤是心里被划一刀，好强的人是像车轮一样来回辗，不放过自己。我感觉欢欢并不是大家想的那么快乐，欢欢应该是外表好强的公主，内心是脆弱的小女人，好家庭出身的典型。”这是我见到的最贴切的评价。
若你觉得苟活也是一种存在的方式，想来会对欢欢不以为然，甚至说她“NO ZUO NO DIE”，可你若觉得尊严之类的东西比安稳更重要，也许就会理解欢欢的每一次选择。随着社会的物化，我们往往轻视这些东西，将之视为虚无。我倒不轻视物质，甚至认为填饱肚子才有求尊严的本钱，可这逻辑恰恰印证了欢欢的生活。
听到那句“你不是真正的快乐，你的笑只是你穿的保护色，你决定不恨了，也决定不爱了，把你的灵魂关在永远锁上的躯壳”，便觉得这是欢欢的写照。对于命运，欢欢曾说：“我结2次离2次，有3个小孩、2只狗、1只猫，也够了吧”，就此告别爱恨，只是，那“永远锁上的躯壳”与死亡画上等号，是我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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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注：2014年6月1日，台湾艺人欢欢在台中家里烧炭轻生，终年仅43岁。欢欢本名于佳卉，上世纪80年代曾与“忧忧”蔡雨伦组成少女偶像团体“忧欢派对”。作为小虎队的师姐，她还曾与小虎队推出合辑《新年快乐》。
作者：叶克飞，专栏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