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几年来，到底是张卫平用商业“绑架”了张艺谋，还是张艺谋凭借张卫平而声名大噪，恐怕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都是受益者，遭罪的似乎是观众。而张艺谋加盟新东家乐视影业的第一部片取名《归来》，尽管其内容讲的是主人公陆焉识回家的经历，但这个题目无疑有着明显的象征性指涉，意在告诉观众他们所期盼的那个张艺谋要回来了，真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宣传手段。
既然如此，我们就有必要从影片的呈现效果来考察：张艺谋是否真的归来了？然后，可以进一步探讨：他到底有没有必要归来？
从导演处女作《红高粱》获柏林电影节金熊奖一炮走红，到最后一部广受好评的电影《一个都不能少》，张艺谋艺术成就巅峰时期的创作可分为三种：一种是对中国传统伦理压抑人性的批判，如《菊豆》；一种是对上世纪中国政治变幻和个人命运关系的反映，如《活着》；一种是对当下社会现实生活的关照，如《秋菊打官司》。这些作品在当时也曾被扣上“丑化民族”、“辱没祖宗”的帽子，但是以当下的视野来看却因为广泛地涉及到了历史、文化和政治的命题，有着一定的思想深度和人文关怀，再加上电影语言运用上的独特创新，基本上还是得到了认可。
然而，根据严歌苓的长篇小说《陆犯焉识》改编的《归来》似乎与以上三方面的类别都不搭调。原著是以作者第一人称的视角，讲述“我”的祖父陆焉识的命运遭遇。他是一位留学美国归来的博士，任教于中国高等学府，在1954年“肃反”运动中被以莫须有的罪名逮捕，随后被送往青海高原劳动改造，直到粉碎“四人帮”后才得以平反回家。小说的大量篇幅就是描写陆焉识和其他“劳改犯”在高原服刑时的生活，类似于杨显惠的报告文学《夹边沟记事》，充满让人不堪想象的残酷，可谓是一代知识分子的苦难史。
而电影仅仅截取的是小说后五分之一的篇幅，呈现的是陆焉识回家后与失忆妻子之间的相处故事。至于陆焉识此前的命运遭遇全被遮蔽，成为一种表现的空白(当然也可以解释成是艺术上的留白)。这让那些本以为影片会和《活着》相类似的观众有些失望，从影片的整体观感来看，既没有犀利的政治批判性，也没有复杂的人性挖掘，而且由于是历史题材，并不涉及到对当下现实的观照，力度上也就弱于他早期的那一批在国际上获奖的作品。也就是说，《归来》没有回归到那个我们所热切盼望的张艺谋。
那么，创作《归来》的张艺谋到底是什么模样呢？其实，这部影片延续的是《我的父亲母亲》和《山楂树之恋》两部爱情片的风格。同样的“文革”时代背景，同样的男女二人恋爱故事，同样的以细腻的手段来催人泪下，如果称《归来》是“老年版的《山楂树之恋》”并不为过。不过相比前两部来说，《归来》 的情感表达比较沉郁，格局也更显宽广。受尽苦难终于回家的陆焉识发现妻子竟然认不出他来，这种戏剧张力本身就很纠结，容易走向煽情，但是影片在情节设置上呈现出一种荒诞感，让人笑中含泪，再加上非大团圆的结尾处理和隐喻，避免了让故事成为狗血的情节剧，倒是可圈可点。
所以，《归来》 的张艺谋其实回到的是他和张卫平合作期间拍的文艺片。然而，这并非不当之处，尽管往事不堪回首，但他们两人对中国电影产业发展的重要影响是不容忽视的，尤其是那几部大片。随着新世纪后的中国加入WTO，电影也在发生变化，走产业化道路成为共识。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张艺谋不进行创作方向的改变，不拍商业大片，他就会和同代的田壮壮、吴子牛等人一样，失去很多机会，从而陷入沉寂。而当他拍了大片，势必会因为前后的反差而引起广泛争议，但是这些作品对整个市场的刺激和带动是非常巨大的。
2002年《英雄》诞生之时，正是中国电影自九十年代中后期以降的低谷时期，观众大量流失，年产量不到一百部。而该片依靠庞大的明星阵容和独到的宣传手段，很好地吊起了观众的胃口，让他们再次对国产片食欲大增。影片上映时，很多地方设施不够，就把以前的文化宫或戏园子临时改造成电影院，这种轰动现象是极为瞩目的。同时，这部片也在海外取得了很好的票房成绩，至今还名列北美市场外语片票房排行榜第三。也正是由于张艺谋先捞得一桶金，进而影响了其他导演如陈凯歌、冯小刚、何平等人也纷纷投入到商业大片拍摄的行列。
但是在这些大片中，除了少数被人认可外，大部分都遭到了舆论的口诛笔伐，张艺谋的电影更是如此。近年来，国产3D 片中也只有徐克、乌尔善、成龙等人的几部作品获得了一定程度的认可。在类型上，也是这三人各自所擅长的武侠片、魔幻片和警匪片较为成熟。对于整个产业来说，我们依然缺乏能够整合大资源、掌控大场面和创造具有民族美学风格的导演，而张艺谋若能对自己的作品有一个很好的定位，无疑有机会再带动行业形象。
这样看来，《归来》的创作本身并没有多少独特之处，就像之前他在《十面埋伏》后拍摄《千里走单骑》，《三枪拍案惊奇》后拍摄《山楂树之恋》一样，只不过是在遭遇舆论危机后的创作表态，缓冲一下大家对他的失望态度。但是这种歇息绝不可能长久，如果他继续拍小片，观众不会感到满足，片商更不会答应。那么，与其这样上下摇摆，让观众像坐过山车一样，还不如在大片道路上求稳求精求突破，真正拍几部值得向好莱坞宣战的大作，这才是我们需要的张艺谋的模样。好在《归来》宣传期间，张艺谋已经谈到下一部电影将是和好莱坞合作的科幻大片，成为一个成熟把控类型的导演，这才是当代最令人期待的。
来源：文学报，改革开放后较有影响力的文学类专业报纸,创刊于1981年4月。近30年来，报纸发行全国及海外数十个国家、地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