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松落:张蔷与劲歌时代

她像一个镜子,映照出那个华丽而浓烈的、劲歌遍地的八十年代。不管这种形象,有多少是事实,有多少属于想象,又有多少出于人们的选择性记忆。

 

张蔷和劲歌时代

文/韩松落

老歌手复出,成功的不多,张蔷是例外,她的新专辑《别再问我什么是迪斯科》,凭借点击率和话题性,成为这一年最受瞩目的流行音乐专辑。这个例外发生在唱片业的苍茫时刻,更显奇诡。也许,她能在自己的巅峰期过去二十五六年后复出成功,是因为她从没有真正进入主流,没被过度消费过,那种消费,会令任何一个从艺者潲色,而她却保留了自己的颜色,而且是一种异色。

她的歌唱生涯,一直带着这种异色。1983年,她十六岁,还在上高一,参加海淀区举办青年歌手大赛,声音、台风、装扮,都引起轰动,却没能得奖,原因是“她唱的歌不适合当时的政治气候”。比赛结束,有人建议她去广州的茶座唱歌,多年后,张蔷说,那个建议给她的感觉是,只有广州能够接受她。

事实上,她得到的舞台,远远比这大。八十年代的宽容、大方、勇于尝试,远远超过想象。

她没能获奖,却得到机会,开始录制盒带。她甚至有选曲的自由,在母亲单位(她母亲是中国电影乐团交响乐队的小提琴手)资料室的盒带里,她选出自己喜欢的歌,交给和她合作的影像出版社,由他们找人填词译词、以及配器(编曲)。编曲的主要方针,是将那些歌曲改编为适合跳舞的劲歌范儿,例如张蔷最脍炙人口的《害羞的女孩》,本是一首民谣,沈雁和罗宾演唱的版本,都柔和而惆怅,经过重新编曲,成为劲歌,曲调和节奏都发生了变化。张蔷翻唱过的歌,不论原来属于邓丽君、凤飞飞、千百惠,还是齐秦、潘越云,多半都会向着这个方向演变。

这是张蔷走红的原因。八十年代,舞曲、劲歌是民间的主流,张蔷的声音,是天生电音,她的形象,也是标准的劲歌歌者的形象。

而这都显示着八十年代那种拥抱世界的决心,那种追赶延误年华的热情。要知道,就在内地的迪斯科风潮出现前不久,即便在美国,迪斯科还是亚文化,因其舞蹈动作的性意味,被视为低下层和边缘人群的心头好,迪斯科舞厅,也被当作藏污纳垢之所在。直到1978年,迪斯科才上了台面,那一年,成为“迪斯科在媒体眼中合法化的一年”。1979年,迪斯科进入格莱美音乐奖,“迪斯科”终于“从‘继子’变为‘太子’,美国的乐评人这样说。

仅仅几年后,迪斯科元素,却普遍地出现在刚刚开放的中国大陆,不论是它的节奏、编曲,还是歌词取向(纵情欢乐、享受青春),抑或与它有关的服饰(蝙蝠衫、紧身裤、金光闪闪的配饰、夸张的发型),还有舞厅格局(镜球、灯光、烟雾发生器),都成为风潮。

张蔷差点就要成为咱们的唐娜·萨默(美国的迪斯科女王)了,但她没能完成这个任务。尽管1985年的《时代周刊》,将她视为当时最重要的六位歌手,列在邓丽君之前,但她的歌唱生涯,始终像潜流、像野史,或者副册。

她从没上过电视节目,也极少得到纸媒报道,关于她的资讯太少了,以至于许多人以为她是外国人,因为人们只在她专辑封面上看过她的大头照,又有人以为她患有小儿麻痹症,以至于她的第三张专辑《青春多美妙》,特意在封底使用了一张她的全身泳装照,以正视听。2013年底,为新专辑做首发演出前后,她曾经担心过自己的舞台表现,因为她属于录音室歌手。

也正是如此,关于她遭遇封杀的传言就没断过,1986年,百名歌星在京参加《让世界充满爱》大合唱,张蔷没有出现,人们觉得,她依然没被接受,事实上,是因为邀请张蔷参加演出的人和她错过。张蔷在1987年离开内地,去澳洲留学,也被认为是封杀的结果,事实是,出国是当时的时尚,人们认为“有本事的人都出国”。多年后,她否决一切传言:“不然我怎么能出那么多专辑呢?”

但迪斯科音乐,毕竟也没能以这种高歌猛进的姿态进入下一个十年,即便在美国,也是如此。正如作家汤姆·沃尔夫说,迪斯科属于七十年代这种“唯我十年”,是自我表达和享乐主义的结晶,专栏作家艾伯特·戈尔曼认为,迪斯科文化不是主张爱别人,而是自恋,“是要全身心投入欢乐时光中”。这都不会是主流,不论何时何地。

她之所以复出成功,赢得九〇后喜爱,甚至成为gay icon(同志偶像),也正是因为所有这些复杂的因素,她的潜流姿态,迪斯科音乐的华丽沉溺,以及担任专辑制作的“新裤子” 带来的音乐趣味。也因为,她像一个镜像,映照出那个华丽而浓烈的、劲歌遍地的八十年代。不管这种形象,有多少是事实,有多少属于想象,又有多少出于人们的选择性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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