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理亏，就别再讲了”
“香港狗仔第一人”查小欣如何看待狗仔和文章出轨事件？
记者 / 陈雨 李岩
博客天下2014.4.15
15年前，香港演员钟镇涛不幸戴上“绿帽”，他当时的太太章小蕙与已婚男士有染。这件事后来世人皆知，乃因这位男士的太太Susanna找到香港电台节目《茶煲里的查笃撑》主持人查小欣，希望爆料。
“我当时不想做这个新闻，”查小欣最近对《博客天下》记者说，“因为当时章小蕙有两个小孩，Susanna家里也有两个小孩，事情到了一定地步，小孩子会受伤的。”
但她拗不过身患癌症的Susanna，还是做了一期长访问。访问剪辑完成后，查小欣好几次打电话给Susanna，希望她考虑清楚。“我跟她讲，我会把它先编辑好，然后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你想清楚你要不要播，只要你说不播，我都一定不会把它播出来的。”
最后还是播了，全港哗然。
上世纪90年代正值香港娱乐业的全盛时期，不但巨星辈出，标志性的狗仔文化也就此发端，并对随后的台湾和内地娱乐圈产生教科书式的影响力。
彼时彼地的娱乐新闻界，查小欣是一个标致鲜艳的人物。她在1980年6月1日入行，“和刘德华同一年”。她因不愿被敷衍而拒绝采访周星驰，在节目中公开指责成龙，在“狄波拉被传假怀孕”、“章小蕙婚外恋”、“刘嘉玲梁朝伟恋爱”、“梁咏琪郑伊健分手”、“张柏芝谢霆锋复合及离婚”事件中屡屡爆出独家猛料，并开创了娱乐新闻中狗仔调查的先河。
艺人被逼无奈选择集体捍卫隐私权的香港，却被内地演员文章和姚笛视作温柔乡。3月15日晚，两人甩掉了紧紧跟随的内地狗仔，共赴香港庆祝后者的32岁生日。半个月后，二人在深圳街头甜蜜相拥的照片刊登在了内地娱乐周刊。此时，文章是另一名内地演员马伊琍的丈夫。这一重大娱乐头条是内地狗仔，即查小欣的晚辈们一次蓄力多时的大爆发。
但查小欣觉得，文章出轨事件在内地的效应，仍不如1999年的“章小蕙婚外恋”之于港岛来得轰动。
伴随香港娱乐圈沉浮34年，查小欣不止一次面对主动上门的爆料，但更多的是主动出击。她看似不断“得罪”明星，又始终和明星维系着良好交往。
和查小欣不同，跟拍文章、姚笛的内地狗仔卓伟始终和娱乐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他在工作中追逐明星，又在生活中远离他们。“看多了，觉得明星啊，娱乐圈啊没意思。”卓伟的同事，也是本次文章姚笛相拥现场的摄影师刘超告诉《博客天下》，“明星私下的事听得多了，连我的媳妇都不想再听了。”
而查小欣已经和娱乐圈紧紧拴在了一起。她离开过，做广告推销，做综合新闻主持，但兜兜转转又总会再回到娱乐圈。本刊采访前3小时，她刚刚结束度假，回到香港。
“我想娱乐圈好，我爱这个圈子。”查小欣说。
要是你不喜欢这些娱乐新闻，就不要看，没有读者，就没有人可以再做下去。你看了，你再骂，你凭什么呢？
猛料不预告
博客天下：香港人知道文章、马伊琍、姚笛的多不多？你之前知道这3个人吗？
查小欣：文章当然知道，他拍过周星驰的电影，但是姚笛我就不晓得，马伊俐我也不晓得。他们3个人在香港的知名度不是很高。
博客天下：这件事在量级上相当于在香港曝出什么新闻？
查小欣：在香港，这个还没有章小蕙(婚外恋)那么轰动，在内地我不晓得。
博客天下：如果你是这家杂志的主编，拿到了一手材料，你会怎么报道？会发“周一见”的预告吗？
查小欣：从前没有新媒体的话，很多主编也会这样子做，卖一个预告。但是我自己这么多年来，要是我有什么独家新闻，我从来不会先讲。因为香港比较小，圈子不大，要找一个人很容易。你提前你把事情说了一点，其他的媒体就会去打听。所以我做周刊的编辑跟电台的主播，我从来不打广告的，我从来不说我下一期有什么独家。除了一次，就是章小蕙那件事。因为我访问的人我知道没人找得到，所以我就有一个预告先放在电台里。
博客天下：新闻出来后，文章的经纪人首先回应说“他们只想当普通人”，你觉得这步走的怎样？
查小欣：我不知道文章那边是怎么发的，我没有看到，但是任何红的艺人，他说他要做普通人，我觉得这种讲法太对不起他的fans。你根本不是普通人，你知道的。普通人正常上下班，赚两个工钱，没有人会关注，对吧。你走出来，每家媒体都对你有兴趣，问你这问你那，给你拍照，然后你拍电影、电视剧，这么受欢迎，你怎么会说自己是普通人。
博客天下：这样的危机公关是失败的吗？
查小欣：不，其实香港也一样，也有很多很奇怪的回应，就是说“我希望大家不要再关注这个事情”。要是你真的没有做，没有人会去讲你，你做了以后，你希望大家不要关注？你宣传的时候，你要不要人关注？你那时候是不是普通人？你要的时候，你就是大红人，你不要的时候，你就是普通人，你怎么可以这样子啊？
博客天下：香港明星在回应负面新闻时有没有相对固定的模式？
查小欣：没有，每个经纪人都不同。我给很多艺人和经纪人忠告，事情发生了不要拖，应该第一时间把真实情况讲出来，那是最好的。你要是撒一次谎，那人家就不信你了，以后再讲什么都是没用的，大众会觉得你已经撒过一次谎，那现在还是骗人的。
博客天下：文章那篇“日后再不负人”的声明，从危机公关的角度你觉得写得如何？
查小欣：他写得不错，把自己的问题讲出来了。其实他的问题也是很多年轻当红艺人的问题，事业太顺利了，人就变得很自大。我觉得他需要一些时间去把形象修补一下，将来一定可以再红起来的。
博客天下：之后他还发了条微博向杂志主编喊话：“你们都为人父母，请问何时可以结束？ ”
查小欣：“贱命一条”那个？
博客天下：对。
查小欣：这个是多了。讲了没意思的，是在发脾气。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
博客天下：然后马伊琍的爸爸也发了微博，请杂志“放过孩子们”。
查小欣：这个我也看了，但是我觉得用不着。我们去看娱乐新闻，其实就是看当事人有没有做这样的事情。你有，你就理亏，理亏，你就不需要讲了。要是你没有做，人家说你做了，你就去告他。但是你做了以后，你叫人家放过你，是没用的。
港星不敢买照片
博客天下：在香港，明星发现被偷拍后会有什么反应？
查小欣：没有什么反应，他们不可能有什么反应。一般会打给他们关系比较好的媒体说，谁谁谁偷拍了我，不如你先写，那就对我好一点。都有这样子的做法，除了这样没有其他办法。
博客天下：负面新闻曝光后，如果都是事实，香港明星还有攻击媒体的吗？
查小欣：在香港，这个不可能的。如果真的跟事实不符，他觉得情况太严重，他会直接给你发律师信，用法律来解决。
博客天下：有明星找过你，希望“以料换料”把负面新闻压下去的吗？
查小欣：不会，不会，不会。(这种事)你做了一次，往后也要这样做，那你怎么去平衡，哪个交换，哪个不交换？我什么人都不理会。
博客天下：但总有人会做这些尝试吧？
查小欣：所有人都知道怎么跟我讲都是没用的，我的态度是很硬的，否则我往后怎么走啊？你可以告诉我，我把那个(料)也写出来，没问题。但是交换，这样怎么得了啊。而且香港这个圈子很小，你做了一次以后，人家会说，“哦，没关系，我们可以去和她交换，我们可以摆平事情的”，那你不如不做记者了。
博客天下：做记者时，你最多有多少线人？
查小欣：我的都不是线人，我的都是朋友。我吃饭的地方，他们是我的好朋友，买衣服的地方，他们是我的好朋友，我的好朋友们知道一些事情都会告诉我，我没有线人的。
博客天下：他们怎么会知道“一些事情”呢？
查小欣：很奇怪。我的朋友的圈子很大，他们会知道很多事情。他们不一定会说这个事情就是什么样子，但他们会说“我听说一件事情”。然后我就去跟，去问。很多人问我是怎么做到的，我说我也不知道啊。比如说有时候我很想找谁，没有他的电话，但是我走在街上就会碰到他。我会说“你好，我就想找你啊”。
博客天下：这次记者卓伟跟拍文章持续了8个月，你有持续很久，或者操作困难很大的新闻爆料吗？
查小欣：没有，不像你们想象的那么复杂，因为我们没有资源，不像现在做狗仔队，公司会给你车，两队人，三队人，8小时轮流，没有的。我们做狗仔队时候的车就是自己的车，自己付汽油钱。我们不可能说跟一个新闻跟8个月，没可能，只能靠拿一个很准的线，你知道一定有的，才会去，否则成本就太高了。
博客天下：香港哪个明星最难拍？
查小欣：最难拍，好像他们每一个都拍了，真的很难拍的是刘德华吧。他防狗仔方面做得很好的，车窗是不透明的，住的地方也不透明的。不用我讲，你看一下刘德华有被偷拍吗？没有，从来都没有。
博客天下：是挺少的。
查小欣：不是挺少，是从来没有，家里从来没有，他连在家门口也不给别人偷拍的。
博客天下：为什么？
查小欣：他就是不高兴人家偷拍他，他不能上街，刘德华上街都太轰动了，好像他到内地去也不会上街吧。
博客天下：据说卓伟团队的收入一般，香港同行现在情况如何？有靠一张照片致富的人吗？
查小欣：在香港，狗仔就是员工，主编派你去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所以就算你拍了一个很轰动的照片，工钱都一样，有时候会有一点点的奖金。这跟外国不同，他们是自雇的，他们拍到一张照片以后就去卖，卖给报纸啊，新媒体啊，制度是不同的。
博客天下：据说这次文章想从记者手里高价买照片，香港的明星也会这样吗？
查小欣：不会的，他们不敢，因为香港有廉政公署。要是他们这样子做，那传媒太开心了，有更大的一个料可以写。所以没有艺人或者是经纪人敢这么做，想也不敢想，在香港是很不能忍受这种事的。
博客天下：现在香港狗仔的从业环境怎么样？
查小欣：现在他们的压力应该很大吧，很多艺人都不在香港拍戏，都去内地，要跟真的没有什么好跟的。
博客天下：收入呢？
查小欣：各人差距很大的。如果是新的狗仔，大概就是7000到1万块港币。如果是一个资深的狗仔，你会开车，会写，会采，可能接近2万块吧。有很多不同的算法，有些杂志是每卖一本，老板就会拿5毛钱出来，到月末根据每个人的职级，把它分给大家。有的是算一个月总共赚了多少钱，收入减去成本，再开三成出来分给员工，没有一个标准的。
更好的“坏”
博客天下：你曝出过的负面新闻，有没有事后想想觉得自己太残酷的？
查小欣：我常常说我们不是要把人家弄死，不是要让人家从此就退出(娱乐圈)，我们还是要有一点点人情在里面，所以不会觉得不好意思，被报道的人也不会不高兴。因为他们知道，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坏”。是坏的，但是你引导了读者去怎么看这件事情。料要爆，但我不要他死。我忠于事实，但不会用尖酸刻薄的说法把事情讲出来，因为这个不是事情的原因。现在的很多报道用一种很难听、很调侃的方式去讲，我们不要这样，我们就是把事情放在公众的面前。
博客天下：但很多人会说，你们干吗对别人的事指手画脚。
查小欣：常常有人说，哎呀你们不要讲人家。那你为什么看？要是你不喜欢这些娱乐新闻，就不要看，没有读者，就没有人可以再做下去。你看了，你再骂，你凭什么呢？这个事情从来都没有改变过，都是这样子：“哎呀，人家的家事关你们屁事。”
博客天下：你怎么理解狗仔队这种职业？
查小欣：你晓得狗仔队是怎么来的吗？香港警方要去查案，怎么去找那些犯人呢？他知道某个人可能跟这个事情有关，他的狗仔队就去跟，所以狗仔队本身就是一个接近真相的调查方法。
博客天下：你觉得公众对狗仔有误解吗？
查小欣：艺人是一个商品，好像名牌一样。有人会觉得你是最好的，我不买别人的，我就买你的，你用你的形象来赚我的钱。但原来你这个商品是坏的，你欺骗你的fans。偶像对年轻人有很大的影响，如果他的品德是坏的，他对年轻的fans就有不好的影响。而狗仔会告诉你这些事。其实不论我们说什么，周围的人还是会说很多坏话，我是从来不听的。
博客天下：狗仔在工作中要守什么规矩吗？
查小欣：在香港有隐私条例，在浴室、睡房、病房，是不能偷拍的，如果偷拍放了出来，是侵犯他人隐私，有可能要负法律责任。但如果你走在街上，已经没有隐私了。你在家里的客厅、饭厅、厨房，不把窗帘拉上，狗仔队拍到，都不侵犯他人隐私。一条条很清楚的。所以文章和姚笛在街上这么亲密，被人家拍到，你还有什么可以讲的？就算没有狗仔队，有一个路人，认出他们，拍了，放上微博，你能说什么？
博客天下：曾志伟曾组织过集体抗议，敦促香港法律改革委员会立法保护艺人隐私，你怎么看？
查小欣：这是应该的啊，他们这是保护自己，这是艺人的权利。其实隐私条例都写明了什么地方可以拍，什么地方不可以拍。这对艺人是一个保护，其实对狗仔队也是一个保护，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如果已经这么清楚地规定，你还是不把窗帘拉上，我拍了你，那你也不能怎么样。
博客天下：内地有官方媒体发评论说“狗仔当道，新闻蒙羞”，你怎么看？
查小欣：这个批评很重要吗？
博客天下：你没有遇到过这种批评吧？
查小欣：(笑)没有的事，没有官方的人理我们啦，娱乐新闻。
我爆料，你放心
博客天下：从学校毕业后想去做狗仔的年轻人，在香港多不多？
查小欣：这个我不清楚，但是全民都可以做狗仔队，因为人人都有手机。见到了，拍下来，就可以是狗仔队。而且有些媒体在艺人常去的地方对工作人员讲，要是你爆料，告诉我们谁来了，一通电话几百块钱；你拍了什么，我们看是不是够劲爆，很劲爆的话可能有几千块钱。
博客天下：对于那些有志于娱乐新闻工作，但又对狗仔工作犹豫的年轻人，你有什么话说？
查小欣：那就不要做啦。我做过管理层，管理层最头痛的就是挑工作的人。如果说你要做娱乐新闻，但又不愿意做狗仔队，那就不要做，因为你不可能控制你的老板吧。就好像你去餐厅做事，你说我不想做服务员，我要做收钱的，那怎么可能？如果这么不理解，不喜欢，那就不要做，去做别的。
博客天下：你说你不和明星做朋友，但实际上你又和许多巨星的私交非常好。
查小欣：我说不跟明星交朋友，是说我不会打电话约他们吃饭啊，喝酒啊，因为没有这个需要。我们要明白，我们跟明星、艺人是一个工作的关系，我们要的是一个好的访问，我们不是来交朋友。用这个态度，事情会比较好办一点。有时候大家会有一个我和他们很熟的感觉，就是因为我跟他们都是讲最老实的话。比如说他们做得不好，他们哪个电影不应该拍，我是很直接地跟他们说。因为我不是朋友，我是娱乐评论员，我也想娱乐圈好，我爱这个圈子，我们是依赖这个圈子所以才有个工作，所以我很忍受不了，就会给他们打电话说“怎么搞的啊？”他们就会讲很多东西给我听。但是我的出发点不是要做一个访问。
博客天下：你有刻意不报明星好友的负面新闻吗？
查小欣：不会。因为我常常跟他们讲，我不报，别人就不报吗？我报，你安全，别人报，我不晓得。因为他们知道我的风格是怎么样，我说没关系，你可以把这个事情保留下来，我多一个访问少一个访问没所谓，但你不要认为你不跟我讲就没有人知道，这世界是没有秘密的。老老实实把事情讲出来，后果也不太坏。
博客天下：如果因为你的爆料，让你的明星好友出了丑，你之后怎么面对这些人？
查小欣：首先，我绝不会让任何艺人出丑，不管对方是不是所指的好友，所以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有些人经常说“你不怕他们不高兴吗？”但我做的职业不是来讨你高兴的。而且难以估计不同艺人的底线，总之我的出发点是报导事实，你不高兴，我没办法，我是在做我的工作。大家专业一点，尊重一点，会比较好。
博客天下：你最欣赏的明星是谁？
查小欣：刘德华跟汪明荃。刘德华总是很努力地把事情做好。你难以想象他那么忙，还会记得你很小的事情，对人是很真的。汪明荃现在会唱广东大戏，她是半路出家的，这个很难，但她说我要学，就不理年龄。这是一个很好的精神，你要做的，你就去做。因为她，广东大戏变成了中学的课程；因为她，八和会馆这个非盈利戏曲团体，有了永久会所和演出场地。她都是做义工，没钱赚的。刘德华也一样，他自己投资拍戏，他觉得哪个导演、演员好，他就去捧他们，希望这个行业里多一些可以用的人。所以我很尊重他们。
博客天下：你知道最近奶茶和京东CEO刘强东的事？
查小欣：谁是奶茶？。
爆料人
2011年的张柏芝谢霆锋离婚风波中，查小欣因爆料张柏芝用谢霆锋的钱“炒楼”而受到媒体追逐，对于各方疑问，她在新浪博客做出回应：
“我在报道锋芝婚变整个过程中，便被不断追问，是否狄波拉放料给我，我反问他们这个问题重要吗？记者都哑口无言。
作为传媒的首要责任，不是要报道事实真相吗？传媒不是有个专业守则：不可透露消息来源么？为何会本末倒置，先追问消息来源而不是核实报道的真实性？
他们又追问：‘为何不公开爆料人身份？’就差没酷刑逼问……今日我否认是拉姑，明日便猜是谢贤，澄清不是谢贤，便指是霆锋，再否认，便猜是婷婷、安志杰、Lucas、Quintus、他们家中的菲佣……没完没了，一个玩不停的猜谜游戏，而且没意义，知道是谁放的料又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