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人物的许多故事发生在上海,他们的事迹就成为电影素材。上海也就跟着出现在许多电影里。电影导演已经习惯了,在上海背景的电影里,总归需要一个极清静的时候,去外滩,这时候,往昔喧闹的十六铺,也安静下来。人伏在栏杆上,看到的江面是平静的,像有更深的含义,间或,海关钟声划破夜空。那钟声,也随着不同的年代变化着不同的声音,一度就有《东方红》的乐曲。上海外滩,连同十六铺码头,几乎是上海的一个符号。电影里的人物在这里出现,也包括在十六铺码头上船下船的。
现在再拍旧上海,用外滩的外景,一些新建筑就挤了进来。最早在镜头里出现的新楼,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建造的华东电管局大楼,在外滩背后,楼顶比较奇特,一不当心,就“穿帮”。到了有东方明珠以后,镜头开始逐渐朝向对面的浦东,连同国际会议中心,还有某楼顶上的日本电器广告,让人记牢一辈子。还是回到从前。从前有部电影《乌鸦与麻雀》,拍国民政府最后的经济萧条,老百姓“轧金子”,就是用旧钞换黄金,连夜排队于中国银行门口,等天亮,银行开门,吵相骂,打相打;赵丹演个小人物“小广播”,成为经典。
上海大厦连同脚下的外白渡桥,对过的浦江饭店,也是个常用的外景,老电影《春满人间》,最早的国产彩色电影,冯笑扮演的电台记者,骑着摩托车外出采访,过了南京路国际饭店,就到了外白渡桥上;反正,当时上海的两大高度——国际饭店和上海大厦,一个也不能少。一直到边上出现吴淞路闸桥,就煞了风景。
外滩边上的一条小马路——滇池路,小而宁静,在高楼大厦底下,很能衬托出这个城市的健康或不健康。像上海都市文化的剪影,总是隐蔽在和平饭店下面。电影在这样的上海戏剧气氛里,可以是黑帮枪战,也可以是地下党在行动。张艺谋的《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就主要在这一带活动。滇池路的交叉路是圆明园路,全是老房子,《舞台姐妹》里的谢芳在这里拍过电影,拍了大半天,放出来看只有几秒钟,谢芳在这里看到革命者游行,很激动,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圆明园路从那一头出去,就是乍浦路桥,这桥的两侧,老建筑基本保留着,近处是“曙光”剧场,中景是侧面的上海大厦,那边是邮电大楼,远景是河滨大楼;苏州河在底下流淌,水从清纯变为黑臭,再从黑臭变清,其间经历大半个世纪,“曙光”剧场如今还在,见证着电影里的上海。它的正门偏离桥面,所以,只要在侧面的墙上竖一块三十年代好莱坞电影广告,再贴一些诸如“美丽”牌香烟的招牌,就可以开拍了。斯皮尔伯格的《太阳帝国》,我亲眼看到在这里拍外景。
电影里的南京路,总归会跟老板有关,要么就是乡下人到上海。有轨电车和黄包车混在里面;奥斯汀轿车开过来,故事就来了。男人西装,女人旗袍。感觉那是真正的南京路;自从成了步行街,电影不拍了。
阮玲玉是个典型——漂亮女人,戏子,情感丰富,可以代表一般人的理想。上世纪九十年代,拍电影《阮玲玉》,其中一场戏,是在巨鹿路675号上海市作家协会小楼底层大厅里拍的,我在上面的办公室上班,在大阳台上望下去,看到最多的,是张曼玉的头顶心,她端坐在椅子上,人说在“培养感情”。就对张曼玉的头顶心记忆深刻。《阮玲玉》让张曼玉奠定了“影后”地位,也奠定了她在我心目中的上海女人的地位。从此以后,在上班的时候,从大阳台上望下去,眼前总会浮现出张曼玉的头顶心。一直到她与梁朝伟出演《花样年华》,感觉这一回上海女人张曼玉是真正的离开上海,到香港去了。
我再从大阳台回到办公室,关上钢窗玻璃门。就是那个窗下,打蜡地板上,《姨妈和她的后现代生活》里,周润发和斯琴高娃第一次在这里抱着,滚作一团。
(电影《阮玲玉》剧照)
(1958年,电影表演艺术家在国棉七厂与青年突击手纺织女工李素兰在一起。)
来源:腾讯《大家》
作者:程小莹,上海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小说《温情细节》、《城市英雄》、《男欢女爱》、《青春留言》、《背朝你,或望其项背》等,散文集《与青春有关的女人》、《声色上海》等。现供职于上海市作家协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