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人大概是最热爱想象未来的地球人，拍了一部又一部科幻电影，涉及的题材从地球毁灭到星球大战，再到银河系旅行，看了这么多年，聪明如你肯定会发现，原来全是一派胡言，瞎三话四，人类根本没能过上出门坐着小型星球车去月球吃早饭的生活，我们依旧坐着四个轮子，堵在二环，动弹不得。
去年好莱坞又出了一部科幻新片，《她》，讲述的又是不久的未来的故事，但这一次剧情显得相当靠谱，穿着普通衣服非科技感面料的男主角，依旧靠轨道交通上下班的行人，看上去即不突兀也不奇怪的建筑，依旧喜欢躺在沙发上的人类……看上去，未来比现在好多了，没有糟糕的交通也没有让人不安的拥挤，男主人公的状态尤其令人羡慕，他的世界里即没有亲戚也没有父母，刚刚离婚，一个人生活，少量的朋友，他几乎可以放弃任何社交活动，完完全全过上一个人的生活，拥有全部的自由。
未来世界里人们对话最多的不是同类，而是电脑。大街上无数人来来往往，只对自己念念有词。看起来苹果开发的siri系统在未来得到了广泛应用，已经是不可或缺的帮手，尽管现在如果让我对siri对话上5分钟，会觉得自己很傻，感觉像个彻头彻尾的宅女，社交恐惧症患者。十年前谁会想到现在大部分人每天都要在电脑前度过八个小时，既然如此，十年或者二十年后，世界跟电影里说得一模一样也没什么奇怪。
想象下你的生活，既没有父母经常出现横加干涉，也没有朋友拼命打电话要你去酒吧喝一杯，更没有无数你不熟也不想应付的人跑来浪费时间，这种生活是不是相当美妙？但男主人公西奥多觉得有点寂寞，尽管这种寂寞是他本来追求的安宁，当安宁真正像一只巨大的网罩住他时，他觉得自己得找个出口。
对了，未来人的情感世界是接近空白的，因为越来越多人觉得感情是个麻烦的东西，他们根本不会处理，不管接触的是至亲还是至爱，不可避免地，一次次被伤得体无完肤。聪明的未来人干脆将情感托管，或者交给专业人士处理。在未来，我们这种情感专栏作家，很可能成为一类相当火热的职业经纪人，更专业更摄人心魄更催人泪下，你想要什么样的效果，只需付一份钱，就有专业人士以你的名义打理。男主人公西奥多就是一个职业情感贩卖师，一个专门替人书写美丽信件的作者，你做不到的煽情他帮你完成，你感觉不到的心动他帮你描绘，你觉得难以启齿的爱语他为你洋洋洒洒一大篇。
这么说吧，未来人类的情感，很大一部分是靠这种职业情感家联系起来的，人类本身呢，跟主人公一样，在一个人的宁静和自由中感觉这才是真正的自己，那些动人的感情不过是由情感写作者编造出来的美丽花边。
未来，你很难再对父母大喊大叫，对朋友手舞足蹈，对情人絮絮热语。未来是个节制的世界，人们相当理性，上一秒刚达到高潮，下一秒就可以撂下手机说就这样再见，然后迅速又回到一个人的世界，最自在最能想干嘛干嘛。人们觉得相处太累了，一个人才是面对人生最好的答案。
（《她》剧照。）
随之而来的孤独，则由最新研发的人工智能系统os解决，它会你量身订造，让你感觉聪明，让你会心大笑，让你拥有崇拜的眼神，一如多年前爱情引起的多巴胺在大脑中的妙用。西奥多找的就是这么一位人工智能os女友，只要互相交谈就可以摆脱寂寞，而且它随时随地等着你打开语音聊天，也随时随地就能关掉这个系统，对懦弱的情感失败者来说，os实在太合适了，它永远不会让你有挫败感，却能提供几乎所有的幸福感。
但眼看西奥多的恋爱谈得越来越热烈，os表现得既完美又不失人性，我却像眼看反派得逞的戏码一样，焦躁不安，喂，不能跟os谈恋爱啊，它连摸都摸不到，比起情感交流，难道你不想有个人睡在旁边吗？
事实上，地球人越来越不喜欢跟别人分享同一张床了，从一夜情的盛行，到现在夫妻常见的分床而眠，专家说这才是感情最好的方式，不要让另一个人打扰你的休息。对啊，我们自己真的太重要了，任何感情都不能阻碍我们成为自己。
于是和os谈恋爱的西奥多，加上跟os做朋友的离婚邻居，那些无时无刻都在对着os聊天的未来人类，组成了一幅巨大的画面，这个画面里，我们看起来真是孤独极了，悲伤像水一样，无时不刻从生活里冒出来。要命的是，这是人类自己选择的悲伤，为了逃避伤害，逃避心碎，逃避撕心裂肺，于是一个人如同鱼一样，沉默地在悲伤里呼吸。
影片最后失去os的西奥多去找了邻居，两个人爬到屋顶，我丝毫不奇怪他们很可能一跃而下。实际上当失去了所有人，你并非强大到可以在一个人的生活里找到所有快乐。先哲蒙田说，忧伤是一种愚蠢而可怕的装饰，是一种有害而荒唐、怯懦而卑鄙的情感。他每天通过理性将感情约束。一千年后普通人可以跟哲学家一样，约束感情管理感情，你不会为什么东西心痛，但不再热闹的世界总是散发着深深浅浅的落寞。
一个悲伤的未来在等着我们，手机将提供所有的笑料，电脑将负责所有的情感联络，情人将变得不可触摸，你看上去前所未有地理性和聪明，却没办法抑制那搞不懂的悲伤。
作者：毛利 “看上去很猛”两性情感专栏作者，著有《当待业女遇上草食男》、《一纸谈欢》，在《看天下》、《家人》、《优雅》等撰写情感专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