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遍认为巴西世界杯的四大热门是巴西和阿根廷、西班牙和德国——南美和欧洲的恶战。鉴于此前两届世界杯在德国和南非的惨败,这一次在南美地盘,巴西和阿根廷再也输不起了。当然,巴西人说什么也不能让阿根廷人在自家头上捧杯。
然而梅诺蒂(1978年阿根廷冠军主帅)并不看好阿根廷和巴西,近日他指出:“阿根廷还没有找到体系,我们有世界最佳球员,还有3名球员有能力效力于世界上任何球队,但我们必须为全队23个球员找到体系。巴西有良好体系,但缺少技术能力。所有人都认为巴西会进决赛,但我认为这很难。”
南非世界杯前,LV 请贝利马拉多纳齐达内拍过一个广告:这仨在一起玩桌子足球。但这张照片其实是合成的,马拉多纳宣称:“我答应和贝利一起上广告,可没答应跟他一起玩桌子足球!”世界杯又来了,又会有广告商愿意撮合二位球王吗?
但贝利和马拉多纳就应该世世代代对骂下去。他俩的矛盾,乃是世界足球发展的永恒动力,也是巴西与阿根廷的千秋世仇当仁不让的代表。
贝爷站得像一尊伟光正的雕像直插云霄,而马拉多纳则掀开井盖逃遁于光天化日,像一个黑暗王国的孤魂野鬼,他和撒旦狂欢、与死神同床。南非世界杯的时候,贝利骂迭戈:“他当阿根廷主帅是为了钱。”迭戈则回骂:“贝利是应该呆在博物馆的人。”虽然随后迭戈又向贝利还有被他连带骂了的普拉蒂尼道歉,但我们知道,打打停停,但趋势永远是打。
马拉多纳前些年落魄的时候,他的前妻和朋友真的一度张罗过所谓“马拉多纳博物馆”,可怜的迭戈似乎要靠博物馆的门票来养老,马拉多纳俨然成了马拉多纳博物馆馆长,而他当时那副惨相看上去更像是一个觊觎博物馆藏品的小偷,好像随时会偷两件1986年的球衣溜出后门卖掉。而贝利,自从从政失败之后,其实一直苦心经营的就是无形的“贝利博物馆”,他不单是馆长,似乎还亲自兼任保安,24小时巡逻,端着冲锋枪守在门口,随时提防马拉多纳这样的小偷溜进来偷走他的王冠。
马拉多纳曾在自传中特意放了一张他和贝利深情相拥的照片,然后在旁边评注:“我们在一起本应能做很多事情,但是我们太不一样了,原因是他对我的出现深感意外,以为我会夺去他的某些东西,尽管我从未这么想过。谁是世界第一,谁是最伟大的球员,让人们去评判,让每一个人去感受吧。”这话迭戈说得够诚恳。
但如今,当贝利和马拉多纳再次对骂,我们只会发出会心的笑,这种骂仗是他们永葆青春的方式,我们期待迭戈能通过新一届世界杯骂出新意——通过骂人来制造笑声,这才是小丑的本事,小丑的使命。
不羁的笑,原本更应该属于南美人。我当年曾写过一篇《你见过卡恩笑吗》,我说假如卡恩懂得笑,别老那么一脸苦大仇深,或许决赛中就不会脱手让罗纳尔多白捡便宜。然而到了2006和2010这两届世界杯,你会发现 巴西人和阿根廷人居然也越来越不懂得笑,越来越笑不出来了。他们企图像欧洲人一样踢出嗜血如命的血性足球,却不料把自己的伤口弄得越来越深。在欧洲人面前过度的自尊自傲,使他们更纠结于功利输赢。巴西人和阿根廷人总是把自己和沉重的大力神杯绑在一起,他们不像从前那么放松潇洒了。世界杯越来越成为“美洲悲”,美洲之悲不仅仅悲在输球,更悲在连悲壮的气概都提不起来,当年的青春作伴漫卷诗书,已日渐沦为为全球化背书——准确地说是为欧洲人背书。
1986年的马拉多纳遥如远古的祭司,即便是那场被与马岛战争相提并论的恶战,迭戈也不忘英格兰门将希尔顿相拥而笑,而那尊欢喜佛后来变成怒目金刚。1994年贝贝托进球后摇动的那个摇篮仿佛悬挂在远古的丛林孤独地晃荡,对巴西足球来说,罗纳尔多灿烂的兔牙和罗纳尔迪尼奥明媚的烂牙俱往矣,假如邓加懂得笑,或许塞萨尔也不会出现那样的致命错误,梅洛也不会自杀性犯规。
面对欧洲人,巴西人和阿根廷人想的应该是如何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如何“茄子,茄子”,如何像大鸟一样飞翔。他们应该一起捍卫自己的大陆——是殖民者将足球带给他们,而他们又将足球玩成一种灵魂出窍的身体艺术。
没错,巴西人和阿根廷人绝不甘心看到自己的邻居捧杯,但2002年斯科拉里夺冠,他承认自己是从贝尔萨那儿偷师,重掌巴西队帅印之后,他也夸赞过萨维利亚;特维斯和孔卡都曾在巴甲征服挑剔刁蛮的巴西球迷;巴西人和阿根廷之间,既有贝利和马拉多纳这样的冤家,也有小罗和梅西这样的好基友,而如今梅西又把当年小罗对他的提携之恩,回报给了内马尔。
马拉多纳从不吝惜对里瓦尔多和小罗的赞美,而罗纳尔多则宣称梅西是史上最佳球员。2005年巴西队在联合会杯4比1横扫阿根廷夺冠、马拉多纳心服口服地赞美巴西队:“他们上场前就决定要先进对方三个球。”
梅诺蒂同样赞美了2005年联合杯上的巴西队,当他们5比0狂胜智利队。我最喜欢的足球评论来自克鲁伊夫和梅诺蒂二位大师,克鲁伊夫胜在锐利,而梅诺蒂胜在诗意。克鲁伊夫很可能是口述撰文,而梅诺蒂无疑是一个成熟的写作者,拥有一个作家的灵魂。请允许我像一个小学生抄课文一样抄下这样的文字:
——“‘灵感的天使’是那些盘桓在体育场上空的鸟儿,寻找着足球的真谛,那么它们会对场上的争斗和恶感而震惊,它们会不顾一切地远走高飞,远离这项令人伤心失望的运动,因为在现今的足球场上,天赋越来越成为无足轻重的东西,身体的撞击和争斗成为了主旋律,如果想从中找到足球真正的美感,简直成了一种奢侈的幻想。”
——“然而,尽管最近这令人不快的一切,我还是想,虽然这些鸟儿高飞上天,但它们却永远不会舍我们而去,我感觉它们总是在期待着什么人的出现,那些能够征服它们、令它们重新欣赏足球这项运动的人出现。”
——“在南美赛区,看上去一切都是那样混乱,所有找回美感的希望在无休止的犯规和恶意冲突前似乎都是徒劳的,但是,却有一个例外:巴西队。读到他们的首发名单,那些灵感的鸟儿会说,这些球员拥有勇气和技巧,他们正在邀请所有人来观赏一些特别的东西。于是,鸟儿们盘旋在体育场的上空,注视着巴西同智利的比赛,它们所看到的,是一些真正能够让它们留在足球身边的东西。”
——“那些鸟儿们看到了什么?”
——“球从一只脚到另一只脚,从一个人的头顶到另一个人的,然后,它又奔向了球迷的心灵深处。比赛后人群不想离开体育场,他们还想继续他们的狂欢,这是足球的节日。”
“Bird”这个至高无上的绰号在爵士乐中属于查理·帕克(Charlie Parker),在篮球里属于拉里·伯德(Larry Joe Bird),在足球中则属于加林查。
贝利曾在自传中,像兰波那样,把自己说成上帝和人之间的通灵者。而当马拉多纳腾空而起,他似乎和上帝订下了神契,交换彼此的手和脚。
梅西和内马尔将继承他们,不同的是,他们在巴萨比翼双飞。
正是这样的鸟人,减轻了大地的负担。
来源:腾讯《大家》
作者:张晓舟,广东人,现居北京。曾长期从事报纸和杂志行业。乐评人,足球评论员,大众文化和媒体研究者,专栏作家,著有《死城漫游指南》,《粉红乌托邦》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