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本文严重剧透，慎入！】
《雪国列车》告诉我们，人体大概只需服用“蛋白”就可以维持生命。那是一种大概形如羊肝羹或者枣糕的物质，软软的，呈固态，手持，不费力就可以放在嘴里吞咽。
尽管这在影片里是一种很恶心的食物，但它还是告诉了我们一种基本常识，即人类其实只需很少、很简单的东西就可以满足基本生活。但是没人会不想要更复杂更营养更美味的东西，除非这个人疯了，单单丧失了食欲都不行——你一定见过影视剧里，一个太监还会娶上七八个老婆的情节，虽然他没有相关功能了，但是占有欲没有被同时割去。
从《汉江怪物》《母亲》这些片子，就能看出奉俊昊是一位“类型片”导演，这不是指他擅长某种刻板的模式，而是作为导演他找到了个人诉求与观众需求的结合点。要我说，这是一种伟大的才华，不仅为创作者可以赢来尊重（容易被观众理解，以及不给观众造成任何人为的观影障碍），还可以取得这个世俗世界的所谓“成功”（吸引观众走进自己，并被震撼，将成功变为惯性）。
《雪国列车》的故事脱胎于法国漫画Le Transperceneige，这种做法一下子解决了编剧与导演的矛盾——我先找到自己兴趣所在，然后再找合适的人选来操刀剧本改编，甚至导演本人也应该是这场事先策划中的剧作家。人类在极端环境下势必会与日常生活发生裂变，这使得创作环境大大有利作者，不能再以原有的生活逻辑去看待这样一部作品。封闭的列车是永动的，人类为了应对温室效应，冒失地在2014年发射了代号CW-7的冷冻剂，地球随之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极寒境地，除了这列永远在飞驰的列车，其他生物和生活都永远被封冻在严寒中了。
“威尔福德工业”在片中是一个巨大的“W”logo，它的创始人开发了这辆列车，承载着地球上的幸存生命在同一逻辑和规则下生活。
这里是一个完整而独立的生态系统，从底层社会犹如牢笼般的地狱生活，一路下来还有工人、卫兵、果树林、酒吧、幼儿园、养生馆、桑拿、游泳池等等分工和场所，你一定猜到了，这里的等级分类相当严厉，“每个人都他固定的位置”——倘若这个系统完整并按照设计永远运转下去的话，除了保持严格的生态平衡（即生死比例，等不到正常的生老病死，那就处死，一切杀人都有了看似合理的程序和逻辑），那前提还应该包括处于底层的人民不要反抗，他们吃着提供的“蛋白”，呆在封闭暗无天日的列车尾端……
（资料图：电影《雪国列车》剧照）
但是这列高速列车，在周而复始地飞驰在43.8万公里延绵整个地球的旅程中，已遭受过几次反抗，结果都是被镇压。列车上的贫富差距如同我们生活中的真实角落，大家虽然以同样的速度前进，但有人蒸桑拿、烫发、接受洗脑教育，也有人过着狼藉不堪无比肮脏的生活。少年时因为触及伦理而深深自责的柯蒂斯（克里斯·埃文斯扮演），已是第四代领导人，他被信任和授予使命，就是要杀到列车的头端，造反，以及享受鸡腿和牛排而不是“蛋白”的生活。
血腥的格杀在所难免，如果有人在观影时跟我一样产生了困惑，比如强大和严谨的“威尔福德工业”可以严格控制相当于一个完整人类社会的列车，为什么还会让柯蒂斯一路杀过来，那些看似成功的一次次突破关卡令这位既没有特殊才能（比如像以往影片中的英雄人物那么能打或者获得了终极能量的人），也没有什么致命武器的柯蒂斯，已经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幸运儿。不是为什么他可以一直活着的问题，而是为什么“威尔福德工业”没有利用技术手段杀死他。这是影片的最高明反转，换言之，如果没有最后的戏剧性升华，《雪国列车》也只能沦为好莱坞工业体制下、一个英雄闯关式的流水线产品。
柯蒂斯最后见到了故事中的终极老怪威尔福德（艾德·哈里斯扮演），他穿着睡衣以及其优雅放松的姿态告诉柯蒂斯，这一切都是他的逻辑规则和事先计划好的，包括柯蒂斯无比信任和崇拜的原底层人民领袖吉列姆（约翰·赫特扮演）与威尔福德只是从始自终在扮演同一个事物的两端不同的角色。观影过程中的诸多不明，包括那些藏在食物中的情报是谁发送的、为什么在强弱对比超级明显的情况下仍互有伤亡等等，都得到了解释。
这是奉俊昊的聪明之处，或者说他本来就是那种跟观众融为一体的导演，不仅让观众可以通畅地理解剧情，更是集中让血腥、暴力等形式化东西统统为自己的核心价值服务。
奉俊昊也从以往前辈导演中吸取了自己想要的噱头和元素，比如女部长的夸张扭曲表情，应该就是蒂姆·波顿惯用的哥特式造型，还有幼儿园阿姨从白痴憨厚瞬间变成暴戾的机枪手，那应该是《天生杀人狂》中的肆虐形式感。这些并非说明奉俊昊偷懒或者简单效仿，恰好相反，这些证明这是一个聪明的导演，懂得将优质化为己有。换言之，这些元素即便似曾相识，出现在影片的段落中也不显唐突。
最后列车爆炸瞬间，柯蒂斯与父女拥抱，那一刹那他已犹如耶稣般神圣和深邃。为什么选择折断这个完整的生态系统进而同归于尽，这是人类的一种必然选择，如果说韩国父女（宋康昊、高雅星扮演）最后执意要炸开列车大门回到极寒世界，是一种毁灭的话，那么此前人类用科技将地球毁灭得只剩这样一部奔驰的列车则是一种更大的毁灭。
影片最后，韩国小女孩和更小的非洲男孩存活了下来，严寒的天地中竟然还有北极熊生存，这也意味着那个极寒世界并非没有存活的可能，包括之前交代的通过观察窗外景观，已经初现了冰雪融化的复苏景象，也许除了列车之外还有其他的生存方式。
《雪国列车》在韩国和欧美都取得了漂亮的票房成绩，商业成功当然可以继续再拍续集，如怎么逃上列车的前传、韩国女孩和非洲男孩在陆地上展开新生活后发现世界还有无数个“雪国列车”的后传……
奇怪的是，这部电影在内地并未取得与之前关注度相当的票房成绩，首日票房仅七百万，这可能跟片中大量的血腥暴力场面有关，虽通俗易懂却并不符合我国老少皆宜笑口常开的观影需求。而没有分级制度也就意味着，一个学龄前儿童完全可能无辜地被带进放映厅，很显然，别说小孩，就是成年人如未做好心理准备就贸然前往，多半也会受到惊吓。
千万不要将之看成一个反体制的电影，作为商业片，《雪国列车》已卓越地完成了任务，强加和附加的意义多半来源于自我意淫。而在片中展示的完整逻辑中，最后底层反抗成功了，但却将一切指向了一个更庞大和虚无的循环，这，当然不是反体制所要干的。
来源：腾讯《大家》
作者：朱白，书评人，专栏作家，评述作品包括外国文学等诸多领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