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政府部门、社会公众和大众传媒经常讨论“舆论”问题,前不久《人民日报》还发文,专门讨论“网络舆论”到底是理性还是非理性的问题。不过,其实很多人(尤其官员)并没有搞懂什么是舆论。因此,有必要普及下相关知识。
第一,什么是舆论和网络舆论。
舆论是什么?有一个简单的定义:特定时间和空间中,大多数公众对公共事务或话题,相对一致的意见或态度。按照其英文public opinion,直译过来又叫“公共舆论”,也可以叫“民意”。
《公共舆论》一书的作者、美国著名政论作家李普曼,对“舆论”生成的复杂性有精细地阐述,同时也对真实“舆论”的形成并不抱乐观态度。比如,公众对各种问题有“刻板印象”,未必能理性地表达意见;传媒呈现的是“拟态环境”,而非真实环境……这些因素都会影响“舆论”的形成。
其实,舆论既是一个“过程”(公众针对社会议题表达意见,这些意见再汇聚成舆论),也是一个“结果”(大多数公众对这些社会议题总体一致的看法)。
如果从“过程”的角度看舆论,则必须要有充分自由、开放的空间和渠道,让公众充分表达意见,否则,就不会有“公共”的舆论,而只有被代表、被建构、被引导的舆论。如果从“结果”的角度看舆论,那么,多少才算“大多数”、怎么才知道“大多数”人的意见和态度,这在统计和分析上都是不太可能的事。
因此,要认识“舆论”,首先就是要意识到它的复杂性,它的公共性,它的难以测量甚至虚幻。回到中国当下的社会现实,新华社原总编辑南振中先生曾提出过“两个舆论场”的概念:一个是老百姓的“口头舆论场”;一个是新闻媒体着力营造的“媒介舆论场”。如果媒介舆论跟口头舆论差异太大,所谓的“舆论引导”,其实是百姓的“口头舆论场”被“媒介舆论场”(背后是政府利益)代表了。
如果以“网络舆论”为例子,理论上应该是大多数网民对社会公共议题相对一致的看法。但实际情况呢,却面临一连串的问题:
1、谁是“大多数”?5000万活跃的微博网友,不代表3亿微博用户,3亿微博用户,不能代表5亿多网民;5亿多网民也无法代表10几亿中国人。何况,我们看到的“网民”还可能是“网络推手”或者“网络水军”。
2、有没有“社会议题”?西方国家的舆论更多围绕政治选举、堕胎、持枪等公共议题展开,我们国家的网络舆论却更多围绕一起又一起的公共事件所激发。这种“事件频发、议题缺乏”的舆论格局,其实比较碎片、表面,很难看出网民对社会的真正态度。
3、能不能理性、充分的“自由表达”?舆论的主体是“公众”,公众不是大众,其公共表达应该相对理性。但是,受“结构性怨恨”和“普遍不信任”心理的影响,不少网民的表达可能是情绪化、非理性甚至群体极化的。
何况,还有一个最要命的问题是,能否自由、充分的表达。理想的角度看,舆论应该是表达、对话、协商和共识的过程,其基本前提是“自由的说真话的环境”。如果网络表达受到压制、甚至稍有不慎还可能以“传谣制谣”或者“寻衅滋事”为名遭到拘捕,这种环境下,网络舆论的真实性则无疑要大打折扣。
可见,网络舆论很难代表中国社会真正的舆论,但是,它又是相对最真实、具体、鲜活的舆论。如果说,政府设置的是想要“引导”的舆论,媒介呈现的是被“建构”的舆论,那么,相比较之下,网络舆论则无疑是当下中国唯一接近真实的舆论。
第二,怎样分析和理解网络舆论。
当前,各级政府部门都非常重视网络舆论的监测、分析和研究,新华社、人民网等主流媒体也相继推出“舆情监测”服务。研究中国的网络舆论,是具有挑战性的,必须要充分意识到其复杂性。具体来说,研究的角度可以包括:
1、第一个层面,研究网络舆论的纵向层次。理论上,舆论可以做研究的三个层次:一是所谓公众的意见,但调研所有人对公共议题的看法,基本是不可能的,相对比较可能的是第二个层次和第三个层次;二是积极的公众舆论。积极的网络舆论,就是研究比较活跃的网民对公共事务的看法;三是潜在的网络舆论,没有活跃表达的网民及他们潜在的真实心理和想法。做网络舆论研究,从纵向的层面看,比较可行的是做积极的网络舆论研究和潜在的网络舆论研究。
2、第二个层面,研究网络舆论的横向格局。第一个格局,墙内舆论和墙外舆论。因为我们现在有防火墙,以社交媒体为例,可以研究微博和推特两个舆论场的互动,既关注内部防火墙的舆论场,还要关注到防火墙外的舆论场,看这两个舆论场的重叠和互动。第二个格局,不同网络空间的舆论。我们的网络空间有社区网站,如凯迪、天涯等为代表;有微博,以腾讯、新浪为代表;还有新闻媒体的网站,如人民网、南方网、奥一网等。不同空间的网络舆论,可以进行图景式的研究和梳理。第三个格局,民间舆论、网络舆论、媒体舆论的互动关系。
3、第三个层面,网络舆论的生成机制和传播规律。可以通过一系列热点事件、热点话题的分析,总结和寻找网络舆论形成的过程、特点和内在规律。其中,特别需要注意区分真舆论(网民)和假舆论(水军)。
第三,网络舆论和社会管理的关系。
舆论有多种功能:1、预警功能,通过对舆论的监测发现问题和隐患;2、疏导功能,通过一定的舆论引导可以疏通情绪;3、宣泄功能,可以释放公众的情绪和意见,很大程度上起到社会“减压阀”的作用。
舆论最应该发挥的是其民主和监督作用。政府官员对舆论的态度,必须要谦卑,要顺应和听从民意。一方面,要重视和研究舆论,另一方面,也要倡导和建立一种共识:网络舆论本身并不能解决社会管理创新的问题,但一定能积极推动社会改革。我们要强调的是政府对网络舆论中包含的真实民意的尊重,让民意真正影响决策和改革。
政府一定要转变过去危机管理中对网络舆论的理解,更多地把危机公关转变成风险管理。当下,危机管理的主体还只是政府,背后的舆情处置和应对机制依然是控制思维,而不是对话、沟通和互动思维。因此,有必要大力倡导的不是舆论的应对,而是对舆论的敬畏,以及在此基础上创造让网民参与公共治理、公共决策的机制。
过去这些年,网民的最大变化,就从单纯的意见表达和围观转向了公益行动和社会动员,在“微博打拐”等一系列公益事件中,可以看出网民是具有理性和行动力的。政府要在网络舆论研究和监测基础上,把更多网民和公众引入到社会管理中来,引入到公共决策的开放和对话机制中来。
广东要在社会管理和制度改革方面,成为积极探索的先锋,要把网民参政议政的常规机制、公众参与和监督公共决策的机制建立起来,在一个一个的个案背后,推动细小的变化和些微的改善,让网络民意成为政府决策的动力源泉。
综上所述:舆论非常复杂,总体上,公众表达意见、形成舆论的机制还不够通畅和自由,由此,3亿微博网友和5亿网民成为形成舆论的活跃主体。期待大家(尤其政府官员)能在社会管理的大框架下,在体制改革和公民社会建设的大语境下重新理解舆论、把握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