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虽然迂腐，但他有一句话我们忠实地实践着：“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为了自我激励，我们必须设定敌国。这个敌国，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是美帝，七八十年代是苏修，很不幸，90年代以来是日本。为什么不是美国，很简单，打不过，近代史以来老二打老大都打不过。
有个问题我一直不解，80年代中日关系那么好，为什么到90年代会出现大逆转？二十四五年前，我有个师弟，当时还是学生被叫去参加座谈会。会间上厕所，一抬头，大领导也在嘘嘘。该大领导其实蛮有人情味的一个人，可能是不想让师弟尴尬，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其实我也不喜欢日本人。”多年后师弟跟我讲这个事，我还是想不清楚，这种逆转，到底由于是个人情感，还是利益计算后的决策。
同样让我想不清楚的是我老爸。老爸70多了，前段跟他聊时局，老爸突然蹦出一句：“日本人最坏了。”我家祖辈种田的，日本人打过来，我祖父消失了一段时间，再出现时已经是八路军。谈起那段历史，任何人都不可能说他不恨日本人。但如果没有那段，我老爸应该还是种田的命。以前，特别是80年代中日蜜月期的时候，我从来没听老爸骂过日本人。那么，老爸的逆转，到底是因为以前没讲实话，还是这些年受时局和舆论的影响？
所以，我们真的未必很清楚中日关系为什么会走到今天的地步。它可能出于国家思维惯性。我们做企业的最怕没有让你恨得牙痒的竞争对手，未必国家不是这样。它可能出于政治利益计算，也可能是某些年被压抑的民族情感的释放。
还有，是不是因为彼此了解不够？我觉得这个药方很像中医里边的六味地黄丸，包治百病但并不救急。日本我也去过几次，虽然都是浮光掠影，多少也接触到一点。嗯，这个国家老龄化严重，年轻人相比中国看上去缺乏进取心，根本无心也无意真的跟谁过不去。可是且慢，历史经验告诉我们，绝对不能以一般政治一般国民去判断历史走向，何况这个国家一向有少数人暴走的传统，上世纪二三十年代陆军部少壮派暴走过，某种意义上明治维新何尝不是暴走？我们完全无法断定未来不会有人继续暴走。这种事情，彼此了解越深只怕越不济事，因为它恰恰是反逻辑反常识的，而不幸历史往往是反逻辑反常识的。
我们不好意思说因为各种想不通而组织这个专辑，但反过来说如果事事想通也没必要做它。或许我们简单一点，就是好奇心。这好奇心是对日本，可能更是对我们自己。以前我在BBS上玩过“你拍一我拍一”的接龙游戏，有个网友接得最巧：“你拍我，我拍你，拍着别人找自己。”本质上，我们对别人的好奇，了解别人的愿望，终究都是想要了解自己。我们没法左右别人怎么想，有时候甚至搞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但我们确实走到这一步了。这不是很有趣吗？
请原谅我用有趣这个词去掩盖一些沉甸甸的存在。如果我们不能够让事情更好一点，就让它有趣一点吧！
作者：李方，腾讯微博总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