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而思辨的话题,我一向比较有兴趣,侯虹斌老师在《大家》刊发专栏文章《中国男人为什么丑》,激起了争议之后就想写,后来看到桥东里老师的商榷文《对知识分子的外表说三道四是一种冒犯》。在饭桌上与一个女生聊到这个话题,聊天之中,观点、脉络清晰了,就更要写出来了。
所谓少不读红楼,老不读三国,是因为少时读红楼,眼里只有贾宝玉初试云雨情,自然无法领略红楼之博大,待到老了,眼中恐怕只剩下滚滚红尘中树倒猢狲散,也略显悲凉。年纪一定是会影响世界观与判断的。我这个年纪,既有对欲望的激情,又有对情感的眷恋;既有对身体的迷恋,也有对思想的追寻;既会挑选服装,也会当邋遢宅男。我来聊这个话题,也许,能做持平之论吧。
首先,我觉得李小文院士衣着的例子并不构成对侯老师盛赞史景迁的颠覆与驳斥。侯老师的文章,直白一点,其实是指性审美视角下的中西方人的差异。在这个问题上,侯老师说性审美,其他人说气质;侯老师说性审美,其他人说人格;侯老师说性审美,其他人说学术。说来说去,其实都是说自说自话。
要把具有普世性的东西排个序,性审美,也许能算第一。在性审美上具有吸引力,那就一定是普遍的,大妈喜欢,小姑娘也爱,村姑花痴了,贵妇也会流口水。被吸引者的文化、年龄因素即使能影响自己的性审美观,也绝不能颠覆它。
男女之事,中国有“潘驴邓小闲”的说法。所谓潘驴邓小闲,出自水浒传中王婆对西门庆说:“要五件事俱全,方才行得。第一件,潘安的貌;第二件,驴的大货;第三件,要似邓通有钱;第四件,小,就要绵里针忍耐;第五件,要闲工夫。此五件,唤做‘潘、驴、邓、小、闲’。五件俱全,此事便获。”
潘驴邓小闲,排在首位的就是潘安之貌。南朝宋文学家刘义庆所著《世说新语》,在描述潘安的时候,极具溢美之辞:“潘岳妙有姿容,好神情。少时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者,莫不连手共萦之。”在刘孝标注引的《语林》中,也有类似描写:“安仁至美,每行,老妪以果掷之满车。”可见,美貌不仅能让豆蔻佳人春心荡漾,也能让大妈直接行动示好。这一掷,掷出一个成语“掷果盈车”,放在今天,潘安的热度不一定比都教授低。
据说现在流行大叔控,最近,有人告诉我:“长得好看的才叫大叔,长得丑的只能叫大爷,关键得看脸。”看来,只有先有了“脸”这个1,财富、才华、风趣、见识、阅历等等才是后面的0。星星上来的都教授,长成ET模样,那就不是浪漫韩剧,而是惊悚美剧。更有趣的是,不管是大叔,还是“潘驴邓小闲”,“脸”的排位从古至今都未变过,可见性审美的普世与稳定。
相比于这个普世而稳定的标准,中国还存在一种另类的审美方式。竹林七贤之首的嵇康,“头面常一月十五日不洗,不大闷养,不能沐也”。这种做派在文化传统中发展到极致,就产生了“真名士自风流”的说法,不拘小节,往往被视为名士范。但人们忽略了的是“康长七尺八寸,伟容色,土木形骸,不加饰厉,而龙章凤姿,天质自然”。相貌且不论,把嵇康的身高折算一下,大概在1米8到1米9,虽然不拘小节,但硬条件非常好。如果形象地比较一下的话,大概就是以前网上热传的犀利哥的样子——流浪不是关键,脸才是关键。但无论如何,真名士自风流的观念就这么传下来了。
那么,用“骨格清奇、青衫落拓”来形容“蓄着胡子、一身黑衣、黑布鞋、没穿袜子,坐在小竹椅子上”的院士,只是所谓名士范,与侯老师所说的性审美,完全是两回事。毕竟,除了摄影师、画家,善于在心中勾画出人的骨骼外,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性不需要骨骼,相反,贾瑞转过风月宝鉴,镜子中的骷髅,吓得他冷汗直冒。更何况,古时达官文人娈童,武则天的男宠,都有潘安之貌,断不会是扪虱夜谈之徒。
当我们剥离这些文化、社会地位造成的审美偏离,撇开名士范,直面性审美的时候,也许就会面对一些稍显尴尬的事实。
(黄晓明主演的《唐伯虎点秋香2》剧照)
现在有高富帅的说法,高排在第一位,而中国人的数据并不乐观。北欧白种人,身体健壮高大,俄罗斯男子平均高度1.775m,美国男子平均高度为1.778m。我国人均身高的基本情况是,中国成年男子平均身高1.69m,成年女子1.58m。除了身高,白种人眼色碧蓝或灰褐色,唇型为薄唇,鼻狭而高,颧骨不高突,体毛和胡须较发达等,不得不说,这都是性审美上的优势。史景迁的花白的胡须,还有眼眶因深而显得深邃,这都是客观人种因素所致。
(著名汉学家史景迁教授,Jonathan D. Spence)
这样看起来,侯老师抱怨中国知识圈的男人丑,也算不得太冤枉。不过,那生下中国男人,或者中国男人生下的中国女人呢?
既然谈性审美,也不必忌讳,作为从古自今,无数文人墨客歌颂的对象,乳房可以拿来当做指标。2012年7月,谷歌targetmap发布了世界各国女性平均胸部大小分布地图,用红色代表大于D罩杯,橙色是D,黄色C,蓝色B,而绿色则为A罩杯,俄罗斯国土全被红色覆盖,代表该国女性胸部平均大于D罩杯。中国和日本在内的诸多亚洲、非洲国家,则是一片绿色,意味着女性平均胸部仅为A罩杯。
似乎,这还仅仅是一个方面。我的一个朋友,去俄罗斯旅行一圈回来,就大为感叹:走在莫斯科街头,真是三步一美女。这不仅是中国人的看法,一个在俄罗斯留学的亚洲国家的军官就说,东欧女性是世界上最棒的。也许她们老得更快,但从14岁到30岁,白种女性似乎比黄种女性在性审美上更具优势。所以,如果贝克汉姆是普通中国女性的想象对象,史景迁是文艺中青年女性的想象对象的话,苏菲玛索、莫妮卡·贝鲁奇那就更是不分文化、阶层的通吃。
这样看起来,似乎,中国男人与中国女人,整体而言,在性审美上都没有什么值得夸耀之处。用史景迁来做比较的的时候,必须正视这种人种因素,更需要正视的是,这种人种因素同时影响着中国男人与女人。
在另外一方面,人必然是生活于时间之中,文化之中,牵手、接吻、做爱,中国男性记忆中最美的片段,都是围绕中国女性而形成,加之文化的熏陶,这一切,会很大程度上影响中国男性的性审美观。这一点,从岛国动作片在中国,较之欧美动作片更流行,或可以管窥一二。我想,这一切对中国女性亦是一样。
至于衣着的细节,人到中年,随着欲望的褪去,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兴趣保持对异性的吸引力,自然就会率性而为,不拘小节。虽然有史景迁这样的学者,但爱因斯坦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也是标志性形象,不拘小节并不是中国人的特质,用全称判断来引导不对称的比较,然后发出抱怨,也不见得公平。
不过,话说回来,四十岁之后为自己容貌负责的说法,确有几分道理。
心理学研究表明人对美的感受是有共性的,遵循了一定的客观规律,这也为人脸的美学计算提供了重要的认知科学和心理学依据。早期是皮肤白皙、大眼睛、瓜子脸到后来变为黄金比例、三庭五眼等粗略的几何关系,现在已经演变为“主动形状模型”、平均脸假说、对称性假说和性别二态性假说,甚至基于机器学习、大规模数据库的经验规则关系。但在机器学会判断人的美丑之前,本能早就能敏锐地识别美。
在漫长的进化史中,种群对进化上的优势会非常敏感,任何反应在外貌、身体上的优势,都会被视为美,并被异性敏锐地识别出来。眼睛大小、眼距、腰臀比、腿长,稍多一点,少一分,都会引起审美上的明显差别。这一点,我们的祖先有过最形象的描述。战国后期楚国的文学家宋玉在《登徒子好色赋》中写道: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国,楚国之丽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者莫若臣东家之子。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正是因为这增之一分,减之一分能带来的巨大改变,人类发明了化妆。眉毛稍浅稍深,稍长稍短,稍曲稍直,产生的观感就会很大的不同。眼线,仅仅是在眼皮、眼角描上半毫米宽度的深色描线,小眼睛立即变得明目善睐、顾盼生辉。再如粉底,有技巧的化妆师可以利用颜色阴影,修饰脸型,改变视觉效果。虽然这些变化实际并不大,但给人的观感却大大的变化了。
女性如此,男性也是如此。一套得体的西装或休闲的夹克,刻意而低调的裤缝,经过专业人士建议的颜色搭配,都能产生更好的性审美效果,再加上锻炼保持形体,说男人过了四十,对自己相貌负责,的确没有错。
不过,在这一点上,社会习俗与观念,的确男女有别。
不管是天赋的生理特点,还是中国传统的观念,都让女性天然地视外表为自身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在服饰、化妆上花钱下工夫,既是爱好,又毫无心理与观念障碍。在工业社会中,服饰与化妆,都意味着消费与金钱,那么,作为一个收入高于普通中国女性的群体,中国知识界的女性的外貌,与她们的西方同类一样,要好过一般女性,这一点,从逻辑上来看,是成立的。
而中国知识界的男性,在所谓真名士自风流的文化影响之下,对于在着装上下工夫,往往就比普通中国男性多了那么一分障碍,至于化妆,那更是拒之千里。即便只是从价格上,一个人的着装也会暗示、影响到这个人的举止,久而久之,着装范式就与人融为一体——惯穿白色汗衫显然与常穿白衬衫大不一样。也许,正是这个原因,进一步加大了中国男性知识精英与西方同辈在这方面的差距。
文章到了最后,我还得讲个小故事。古时北方士子嘲笑南方士子,说北方出了孔圣人,南方是蛮子。有南方士子以一句打油诗回答:“北方圣人不是你,南方蛮子不是我。”中国知识精英中,帅哥与美女,还是非常多的,我就认识很多,就不一一点名了。
作者:刘远举 上海金融与法律研究院研究员,经济之声《财经名人堂》特约评论员,专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