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看胡发云的长篇小说《如焉@sars.com》的书名,发现是有两个主题的。一是sars,一是网络。Sars流行那一年距今已经十余载了,人们渐渐淡忘了当时的情状。网络在这十余年内也是发展迅猛。小说中讲述的正是网络刚刚进入普通人的视野,改变了整个大众的言说状况。
这两样情况似乎都已经离现今有了距离。但我认为,小说还有一个主题,是更长久的现实,是当代众生的思想状况,哪怕是2014年,我们所处所见,仍与当时没有变化。
这也是这部小说最为打动我的地方。
这部小说不算太有故事的。或者说,故事就是为了把作者想展示的观念一一串起来给我们看。我也看过一些对这部小说的批评,认为,小说以主人公的情感为线索,而这爱情太立不住脚了。
小说的主人公茹嫣,四十余岁,清淡闲散的单身女人,开始上网,开始写文章。一方面她文采好,更重要的是,她感性、直觉良好,有正义感,一入网络,看见网络的五光十色,先是被网络激动,投身入信息的大海,跟网友们互动,就像看见一个温馨家园。但随着渐渐深入网络,又发现了网络另外的层面。
比如大量的被屏蔽的消息。又比如,稍有敏感的言论,特别是新闻,马上被删除封杀。当sars起于南方,茹嫣觉得事态严重,而官方封锁消息,她便把所见所闻写成文章,放到网上。这时,她感觉到背后有一双巨大的手在操控消息。一上网的消息马上被删除。继而是更多的起来攻击她的声音。一个个无情又陌生的马甲后面,可能正是以前温情脉脉的网友们。
她不知攻击来自何方,对网络有了更深入的认识。
另一条线是茹嫣的爱情。一位儒雅的副市长爱上了她,追求她,她也渐生爱意,正值浓情时,副市长却因茹嫣的观点和文章退却了。
这条主线的故事是不太让人信服,但作者的目的却不是为了讲一个中年人的爱情故事,他编织几条线索,更主要地是想展示各个层面的人对当今社会的种种看法。在这一点上,作者是很成功的。
小说中最有意思的是一小群人物。他们早年下过乡,年轻时就开始了认真的阅读和思考,曾经常聚在一起,讨论中国的问题,现实和未来。他们当年自称“青马”,因为他们是从研究马克思开始,思考现实中国。在返乡以后,他们各自走上了不同的人生位置。只有一位进入了学术领域,成为社科院的研究员。一位做了大律师,在职场上风车斗转。有两位出了国,但都做着完全不相干的工作,开餐馆之类的。还有一位,也是小说中笔墨最重的一位,是一位一直在底层,在民间的思考者。他叫达摩,在网络时代,他成了一名资深网友,组建思想论坛,写犀利文章,和网友们互动交往。在生活中,他只是一位电器维修工。
这当年的“青马”们,有一位精神导师——斯卫,早年的知识分子、作家,年轻时投身革命,1949年后也曾任过高官,五、六十年代被打入地狱,家破人亡,八十年代后获得“平反”,复出后成为一名在海内外都有影响的文艺理论家。此时,年已六十的他,因之前的境遇,所思所想日益深刻,他抛弃很多顾虑,文章更见锋芒,直到八十年代中后期,又一次被官方当成了思想异端。七、八十岁的时候,他的回忆与反思更让同辈不安、尴尬,这些再次让他失去了安全。
“青马”这群人物各具代表,年轻时因为遭遇社会大变局,特别是1968年,他们如梦中惊醒,开始苦苦思索。
作者胡发云之所以会写到这样的一群人,我认为,除了自身的经历,还深受朱学勤的文章《寻找思想史上的失踪者》的影响。
这也借小说中的人物之口提了出来。这群“青马”在新世纪的一场聚会中,提到了要寻找思想史上的失踪者,要为他们立传。在讨论中,小说人物提到了已经有了这样一篇文章,但却是虚写,他们要去找出实际的例子。
这段讨论可以看做胡发云这部小说的创作意图。
胡发云本人应该也是这样一位思想者。出生于1949年的他,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正好二十左右,与朱学勤及他提及的这群思想者都属同龄,他们应该都同样经历了一个思想启蒙的时期。
这样一群人,在八十年代后,各奔东西,思想发生了很大的分歧。
朱学勤和胡发云都深刻地认识到这一点。
朱学勤在他的《寻找思想史上的失踪者》里谈到:“历史苦难积累的思想资源,在起飞之前就已经坠落,进入一种令人难堪的流产状态。一代当代中国知识分子的思想史,可能是一部习惯性流产史。”
也基于这样的认识,胡发云小说笔下的人物,“青马”们,用形象诠释了早年的思想者,从八十年代起,到现在的状态。
除了进入其它行业,不再以思考为自己主业的几位,“毛子”,这位社科院的,主流的“思想者”,最具代表性。老师卫斯说:“年轻人,特别是年轻的知识分子,理想主义热情烧完了,紧接而来的,就是市侩主义犬儒主义。”
小说通过达摩和毛子的一次思想交锋,把这种状况描写得非常深刻。
毛子写了一本书,这本书他不给朋友和老师看,这在他看来,是为了职务和金钱,是一本向上交代的作品。但老友达摩读后却非常震惊,震惊于这本谎言之书,也震惊毛子的转变。毛子辩解说:“我写非我想,本身就是一种解构,一种时代的黑色幽默。其意义也就在这儿。”
他的这一番话,在读者看来,似乎十分熟悉,这就是中国很多知识分子的心声。也如小说中的历经苦难的知识分子卫斯分析,犬儒主义在现在的中国相当盛行。
整本小说里,不少人物都通过行为和语言展现了他们的思想,在作者的精心设置之下,每一个人的思想都非常具有代表性。
比如斯卫,经过苦难,终于彻悟,老而弥坚。他回看年轻时的追求和奋斗,认为那是五四时许多青年的必然选择,以为是自己选择的,其实是时代和历史的选择。
除上述的几个主要人物,还有红色二代的代表,比如江晓力,她说:“这一切只能由我们自己来改,改得鼻青脸肿,改得头破血流,都行。最重要的一条,不能掘我们的祖坟,不能断我们的后路。”
阅读这些生动贴近的思想交锋,如进行一场当代中国的精神巡礼。这种形象的展现,远比学术思想类文章鲜活,这就是文学真正的魅力。
再次思索小说的标题,我猛然发现,原来标题中点出的主题是三个,如焉二字正是这最要的一个主题,中国思想如焉。
作者:西门媚 小说家,独立作家。代表作品长篇小说《实习记者》《看不见的河流》、随笔集《说我爱你》《结庐记》等。先后在《南方都市报》《南都周刊》《21世纪经济报道》《东方早报》等多家媒体开设专栏。小说多发于《信睿》《山花》《芙蓉》《长江文艺》等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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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焉@sars.come》引发思相界和文学界大论战的争议之作。邓晓芒、徐友渔、丁东、谢泳、傅国涌、解玺璋、刘川鄂、张允若鼎力推荐,公共知识分子广泛关注,民间独立评论持续不断,2006年最为的小说,在众多读者热情期盼下卷土重来。
这部小说最重要的贡献,无疑是毛子这个形象。他在很年轻的时候热情思考中国的历史、现状和未来,但后来显然走上了另外一条路径,那里充满了现实的诱惑和利益的计算。他也许是有理由的,但他已经丧失了一个知识分子应有的情怀和勇气。对于作家来说,能写到这一笔,也就是一种承担。而文学,正因为有了这种承担,才显示出价值和意义。(解玺璋)——《中华读书报》《如焉@sars.come》被媒体誉为2006年最火的小说,像一封神秘的、能量巨大的电子邮件,正在撞击、打开越来越多人的心扉。《如焉@sars.come》讲述了寡居的中年女性茹嫣(网名如焉)在其同事、高干子女江晓力介绍下,与副市长梁晋生相识相爱;与此同时,茹嫣通过网络认识了民间思想者达摩,并由此走近原“青马”(青年马克思主义小组,成立于“文革”期间的一个思想团体)的一些成员和他们的精神导师卫立文。SARS爆发后,各方矛盾凸现,茹嫣描写SARS生活的文章给梁晋生的仕途带来威胁,同样爱着梁晋生的江晓力努力拆散茹嫣和梁晋生,并为梁晋生“变被动为主动”出谋划策。最后梁晋生与深爱着的茹嫣分手,选择了江晓力。
内容简介: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忧郁,也不要愤慨!不顺心的时候暂且容忍,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就会到来!我们的心永远向前憧憬,尽管活在阴沉的现在,一切都是暂时的,转瞬即逝,而那逝去的将变为可爱。——(俄)普希金(穆旦译)
作者简介:胡发云,男,生于一个重大的历史交替时刻。少年爱诗,爱音乐,也爱玩,由于许多机遇,读了许多同龄人当年不太容易读到的东西。当过知青,工人,企业干部,后来成为一个职业作家。20世纪80年代后以散文、随笔,中短篇小说为主。散淡、怠情,任由性情,写得不多。希望把生活过得比小说更有意味一些。近年的主要作品是《处决》、《老海失踪》、《死于合唱》、《隐匿者》、《思想最后的飞跃》、《驼子要当红军》、《葛麻的1976—1978》、《媒鸟5》、《老同学白汉生之死》、《射日》等。《如焉@sars·come》是胡发云的第一个长篇,写于一个非常时期。写完以后,一直放下了。如今能出来,我希望将它献给先我而去的妻子李虹。更多胡发云作品:www.yangfenzi.com/tag/hufayun
精彩书评:
章诒和:六朝无文,惟陶渊明《归去来辞》而已;当代亦无文,惟胡发云《如焉@sars.come》而已。
崔卫平:我持续在关心思想学术界的发展,也是关注中国命运,关心社会进步。所以在这个小说里面的人物达摩,尤其是卫老师,让我觉得,我们的传统仍然在艰难地延续着,借《如焉@sars.come》的出版,我期待一个传统的复兴。
丁东:中国文学界90年代以后,几乎“毛子化”了。在作家协会系统有头有脸的作家,值得我们尊敬的很少,回过头来看,2000年到2006年,中国哪一部小说能够成为历史上站得住脚的作品?我觉得,《如焉@sars.come》就是这一部。
傅国涌:我关心的是在这块土地上,吃五谷杂粮长大的小说家中,还有没有人愿意与这块土地共命运,还有没有人愿意把目光关注当下,并承担一个作家应该承担的那一部分。在这个意义上,《如焉@sars.come》的出现也许就改写了21世纪初的中国文学史。在前苏联,即使在斯大林严酷统治、格杀勿论的年代里,也有一些作家真诚地写出了见证那个时代的好作品。前苏联产生了《静静的顿河》、《日瓦戈医生》,产生了索尔仁尼琴、布罗茨基……半个多世纪过了,我们留下了什么?我们拥有什么?在这样一种现实的文学大背景下,我们来读《如焉@sars.come》,才能真正意识到这部作品的意义,才会发自内心地为这部小说叫好。我真的非常希望,这是个转折点,是个转弯的地方……
徐友渔:优秀的作家往往比社会科学家更深刻地洞察社会的实质,反映历史的真相。他会捕捉在宏观层面被忽视的细节,以更多的同情心和理解力观察生活样态和人际关系,刻画永恒的人性遭遇特定境况时的变态与坚持,尤其通过人物的命运讲述时代的故事。
刘川鄂:如此全方位的涉及当代中国社会生活尤其是政治生活,在当代文坛本不多见。而其间表现出的有力度的思考,在新世纪文学中更是独树一帜。胡发云本是湖北文坛“思想型作家”的领军人物,这一作品使他成为当代中国站在思想前沿的先锋作家。《如焉@sars.come》在对当代中国政治体制下的知识分子和党政官员的命运和性格的深入刻画方面,在对政治或直接或间接参与并支配男女情感及其他社会生活的刻画方面,有如法国籍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
邓晓芒:我对胡发云的评价,一个是《死于合唱》,我觉得应该是一个高峰。《如焉@sars.come》这部作品也可以看作一个高峰,虽然我觉得也许并没有章怡和评价的那么高,但里面有思想,而且这个思想是胡发云作为一个独自的个体思想者,他有话要说、不得不说,所说出来的话。
我想如果真的有这样一种作家,只要他在思考,不用追求名声或者知名度,他也会成长起来的。一个作家在当代如果真的有思想的话,他不会被埋没的。
《江南》杂志主编袁敏:《如焉@sars.come》这篇小说在北京街头已经出现了打印本,卖到了40元一本,它尖锐、关注现实,之前被多家文学刊物和出版社盯上,能在《江南》上首发绝对是对刊物的一种提升!
《南都周刊》:《如焉@sars.come》像一封神秘的、能量巨大的电子邮件,撞击、打开越来越多人的心。
《武汉晚报》:《如焉@sars.come》是胡发云的第一部长篇,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创作完成,之前一直在网络上广为流传,在北京街头甚至还出现了40元一本的打印本;2006年,《如焉@sars.come》作为主打长篇正式发表在改版后的第一期《江南》杂志上,让这个原本销量不足2000册的杂志,销量猛增至11000册。据悉,小说的单行本将于今年全国书市前出版,有媒体称,《如焉@sars.com》可能是“2006年最火的长篇小说”。
小说的主人公茹焉是寡居多年的中年女性,她在同事的介绍下认识了本市的副市长,并与之恋爱。同时,茹焉又在网络上认识了以达摩为代表的几个知识分子。在SARS暴发之后,原本隐藏的各种矛盾也随之爆发,每个人在遭遇突发事件后,都表现出了不同的态度。作者朴实沉稳的叙述中,透露出对历史尤其是中国知识分子心灵历史的深刻洞察,同时也展现出作家对于现代生活迅速变化的敏感。
《都市快报》:如今这个时代,居然还有一部文学作品在用打印本的方式传播,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这部作品叫《如焉@sars.come》(现已经刊登在《江南》杂志2006年第一期上),而胡发云就是这部不可思议的小说的作者。胡发云的小说《如焉@sars.come》,被评论说是写了“网络中的人,政治中的人,情感中的人和思想中的人”。除了对网络的描写,胡发云小说中所描写的官场也让人觉得很特别。他所写的官员在会议上讲的话跟在生活中的完全不同,而且生活中会有很放纵自己随性的一面。另外,这些官员的无奈,胡发云也写得很充分。跟现有的官场文学有这么大的不同,胡发云说,是因为他觉得现有的官场文学太脸谱化,里面的人物一坏就坏到底,一好就好得上下都夸,这样的结果是让老百姓盲目崇拜清官或者加深老百姓对官员的仇恨。其实他觉得很多官员都有两面性,经常要讲两套话,他要让官员的形象更丰满,更生动一些。所以,就有了作品中一度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副市长梁晋生,“但他最后还是意识到了他的爱情不符合官场规则,无奈放弃”。
用诗性文字打捞高贵――读胡发云的《如焉@sars.come》
《如焉@sars.come》第七节有这样几句话:“茹嫣是一个对文字特别敏感的人,就像登徒子对女色,熙熙攘攘的一片人海中,一下子就捕到最漂亮的那位。茹嫣这种能力,常常甚于那些吃了一辈子文学饭的大评论家大教授,有时看他们褒扬的作品,看几段便看不下去,心里说,这样的文字,怎么也说不上好呢。”
这是有得之言。真能谈文学的人,全凭对文字的敏感。如果对文字都不敏感了,根本不配谈文学。但奇怪的是,对文字敏感的人不少,能写出好文字的人不多,能坚持以文字为标准去评论文学作品的人更少。这就出现了人们喜爱也渴望好文字,但拙劣文字充斥,大评论家大教授经常为其他目的褒扬狗屁作品的现象,也不排除存在着对文字越不敏感越能当大评论家大教授的情况。这涉及文学教育、为文心态、非文学目的干预文学的问题,也涉及作家天赋、修养等问题,值得研究。但研究到最后,结论恐怕依然如《如焉@sars.come》第三十二节所说:“文字感觉,几乎不可学,只可悟。”
我不敢说自己对文字特别敏感,但依凭直觉,也有取舍:文字好的,一口气读下去,不好的,读几行就丢开,全凭“望气”决定。《如焉@sars.come》是我在电脑上一口气读完的,认为它文字很好。它的自觉追求大致可以参照第十四节那些话来总结,“文字很节俭,很收敛,但是很有张力,非常干净,里面有一种曾经沧海难为水的超然”,“平缓的叙说后面有很深的思想和很浓的情感”,思想“常潜藏于诗性之中,让你感觉不到它的坚硬”,所以,读起来毫不吃力,又感到内涵丰富,诗意馥郁,觉得第三十四节所谓“精致的国语”又不管不顾地悄然登上了文坛。比如,第四十三节写道:“有时候,两人的手指如天鹅交颈轻轻缠绕,有时候十指交叉热烈地紧握,有时候茹嫣只将自己的一个指头给他,让他那只大手轻巧地捏着……两人一边说着话,两只手却在那一方小天地里悄然演着自己动人的戏。”就很耐读。
当然,这又牵涉到思想,眼光。我们不能拿“思想家”的标准来要求作者,一来他不以“思想家”为职志,二来中国思想界目前讨论的问题能否造就赶超世界先进水平的思想家还是问题。但作者爱思想,能思想,有思想,却不容置疑。比如,第二十五节说:“我们失去了表达苦难和忧伤的能力,失去了表达爱的能力,我们只有一些代用品,有的甚至是荒唐的代用品。”“为什么有些人宁愿让港台三流歌星的商业演出占领舞台,也不让那些真正能够表达个人或大众痛苦与希望的歌发出声音。”就很有思想。套用王朔的话来说就是,我们这些人怎么就这么无知无畏,敢把代用品说成真品,三流说成超一流,而且说得煞有介事,义正词严,一点儿也不脸红,不愧疚啊!更奇怪的是,越无知无畏,越哗哗来钱,文运亨通。另外,思考几十年宣传教育有无效力,犬儒主义与理想主义有无必然联系,普世价值与现世功利是否矛盾,我们能否免于恐怖等问题,揭示海外游子与本土草民的思想差异,苏联歌曲和中国文革样板戏在中外人士心理上产生不同反应等现象,都或有深度,或独具只眼。——程亚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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