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连串的课程过后，人满为患的课堂上，提问，是整理亦是某种程度的晋阶，如同《金刚经》里，须菩提被佛陀步步进逼的询问，瞬间由小乘进入大乘而登地为菩萨，然此菩萨非彼菩萨，这是一种心甘情愿的承诺，唯有理解，才可能做得到，既非戴皇冠，亦非金光闪闪的大成就，仅仅是一个承诺而已。
老师说：“有时候，菩萨们会伪装为学生提问，帮助我们理解。”须菩提大概是最佳典范。
我虽不是好学生，课程参加不少，各种千奇百怪的问题也听得如雷贯耳，甚至经常有那种听起来很白目又让人厌烦的自述，左邻右舍同学们的不耐烦与抱怨，亦耳濡目染地支撑着我自己心中的烦扰。
直到今天，老师说：“我会常常来看你，也许是一只蝴蝶或猴子，请不要怀疑，那就是我来了。”初次参加法会的朋友笑称：“这招太屌了！好浪漫！我很感动。”这么煽情的陈述，很多人都会说，但从老师口中说出，这是头一回，正在打瞌睡的我，醒了！
手机上，有人正在讨论业，近年来好莱坞明星们常挂嘴上的Karma，从梵文变成英语流行词，堂堂进入词典，谓之为业、因缘（Karmiclink）、因果报应（InteractionwithCauseandResult），人人都熟悉，却未必真知道。如同我们从小常听长辈们开口闭口说业障，任何灾难的发生，左右开弓地说业障，好似一切便了结，不需多讨论，并且一槌定谳地标签“业”必然为恶。
从解脱轮回的目标来看，业，不论善恶，的确是绑架我们进入轮回的恶。但若我们根本不想离开轮回，这业，并无善恶之别，有啥是啥，完整记录了我们的生命轨迹，在灵魂的记忆卡里，谁也擦不掉，神佛皆无能为力，除非自己觉悟，打开密码。
课堂上，老师说：“总有人问我该如何修行，我没有答案。”略为停顿后，他无奈地说：“如果问问题的人自认为是修行人，那么，我只有一个答案，持续不断地做下去，不要问结果。不论是否修得好，至少，在你修行时，没有机会造业。”多年来，老师公然教过各种各样的修行方式，千百小时的教学，仍有人神秘兮兮地要求单独求法，仿佛，只要自己一个人去求，便能拿到无上密法，神奇地什么也不必做，立地成佛。
如果我说，你真想解脱，随时做得到，你信吗？如果我说，无量无数的佛菩萨，都等着帮你解脱，只是你不愿意而已，你信吗？如果我说，你满嘴修持求解脱，是放屁，你承认吗？你真的明白吗？
经常有人说要累积善业，就会有好福报，福禄寿囍无穷尽。这话，绝对百分百正确，但若一再地阅读《金刚经》，便会发现，老子说的“道可道非常道”简直就是佛陀的身外化身。《金刚经》结语：“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实地呈现了新物理学的量子态，观测者的行为与意识，决定了量子态的存在现象，不停地改变，永远捉摸不定，彻底颠覆了守恒定律。无常，是真实的宇宙状态，即便是银河中的恒星，也在极难观测的状态下改变着。
我想问的是，金银用不完，寿命也很长，社会地位崇高，想来该心满意足若置身天堂，然后呢？
不知何故，我学过各种语文的然后，德文是很用力的“闻的”，藏文是“得内”，英文是Then“等”，法文是etApre（诶阿婆海），在我们有意识无意识地累积善恶业后，似懂非懂地进入灵魂记忆卡里，持续地修改程式，设定远程目标，然后因着“福报”而有手脚灵巧与笨拙之别，于是，无论是否当真如愿，都有着各种各样的不如意，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拥有越多，头脑越浑沌，如记忆卡满格当机。最后，口口声声嚷嚷要修行，不论真假，谁都没把握，除非真信，然后真做了。
于是，有人发现，一无所有的乞丐，笑得比我开心。于是，有人开始寻找幸福的答案，新时代的时尚时髦语汇：“你幸福吗？”而我的老师却偏偏说：“修行，不是为了幸福快乐。”如果找幸福，请走开，你不是佛教徒。我无法告诉你什么是，却可以很清楚地说什么不是。
不是佛教徒，并非十恶不赦，请不要担心，你不需要成为佛教徒。佛陀不是十字军东征的首领，亦非恐怖组织的头头，他从未说过信我者得永生，亦不会期待你成为自己的徒弟或门生，他只是想方设法地告诉我们：“众生平等，你跟我一样，都是佛。”差别在于，我知道，你不知道，或你拒绝知道。所以，轮回是自己选择的天堂。
如果，真空状态下的粒子或电子或光子，并非一模一样，仅仅是相似，那么，这无常，还有轨迹可循吗？
为什么我知道的，你都知道。
正因为你我都知道，你才会说，不管是根据信仰或科学甚至算命的，我们最期待的便是：“好准！好正确！”你怎么知道这是正确的？
梦幻泡影，让光子的运行，可以变成任何东西。这是科学，不是玄学。
古人说福祸相倚，道理雷同。人在舒服的环境里，容易产生惰性，失去警觉，若再加上毫无同理心，很自然地招惹祸端。而人在经历种种灾难后，总能发挥无限潜能，为自己开创不可思议的福祉。如此显而易见的道理，却因为私心，我们拒绝承认，没有人是独一无二地矗立在地球上，你的存在，来自于所有人的存在。
业，告知我们，只有两条路可走。看见所有生命的存在，如实知道并理解生命与生命之间无法切割的锁链，如《金刚经》所言：“如是知，如是见，如是信解，不生法相。”法相，就是绑架我们的标签。看不见，便继续在轮回里流连忘返，天堂或地狱，自己决定。
所以，骂人带业障，其实，也挺真实的。只是，心存恶心口出恶言者，说的，恰恰是自己。
（原标题：《为何骂人带上业障？》）
来源：腾讯《大家》
作者：陈念萱 (Alice N.H.Chen)，台湾知名作家、影评人，出版并翻译三十余本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