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世相(thefair)的第207篇文章
(Sayings:作家和相声艺人都知道讲故事的重要性,他们愿意为此琢磨半生。但“讲故事”却并不应该这么粗浅地理解。实际上,世事大都与讲故事有关,世界上有一半的人希望让别人关注自己,或者关注自己的悲伤,或者关注自己的喜悦,但真正得到关注的很少,因为大多数人不会讲故事。只有少数人成功了,几年前,一部名为《KONY 2012》的短短的纪录短片突然爆炸,于是人们知道了一个残暴的军阀、一个善良的组织,事实上,这个组织已经存在许久,这个军阀的残酷行为则过去了更久,但直到一个故事被讲好,才为人所知。
如今,很多人开始意识到讲故事多么重要。商业上的成功者,无论在哪个领域,都是将故事讲好的人。苹果公司当然就是这样,做电商的人也纷纷表示要讲好故事。一名默默无闻的悲惨人士,突然获得众人体恤并改变命运,通常就是靠故事讲得好这一个途径。不过,大家都在关注效应,却忽视了“讲故事”这一行为本身,因为很多时候这些故事是偶然讲出的,它的技巧是自发的,多少人需要知道而不知道如何讲故事呢?
我的小朋友陈倩儿跟我讲起了有人做的一件好事,就是教普天下所有人“storytelling”,被教学的对象主要是慈善组织,我觉得还应该包括记者、教师、房地产经纪以及征婚网站常客——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该学一学。
今天之所以谈到讲故事,是因为跟李海鹏谈起了“文艺”这个飘渺的话题。为什么又跟李海鹏谈文艺了?因为我认真地想以世相为基础,制作一个系列图书,也就是时髦的MOOK,我想其中一个话题,准确地说第一个话题,应该是关于文艺的。这个MOOK成型的可能很大,我会全力推进,联系出版社,准备一切设计,挑选纸张,挑选文字。而且,这个“文艺”也不会是那些让人感到忧伤的矫情、浮华、空洞的“文艺”,它会有极好的审美性和指南性,并有很好的分寸感。它会有漂亮的外衣和漂亮的灵魂。名字就叫世相,其他的一切都没定。你要是有兴趣买这样一本书,可以回复告诉我,并和我一起期待它。我现在也兴奋地揣测着它是什么样子,这种兴奋是创造过程中最好的报酬。
接着说“讲故事”。李海鹏举的讲故事的例子,是乔伊斯回忆普鲁斯特。大意是,乔伊斯说,普鲁斯特只愿意谈公爵夫人们,而我更关心公爵夫人们的厨娘。乔伊斯在这里讲了个简短有力的故事,有效地凸显了他对普鲁斯特的单方面优越性。可见讲故事的需求无所不在,我们身边的世界,一半是用砖瓦,一半是用故事建成的。)
乔伊斯传(节选)
作者:艾尔曼
1920年7月底,乔伊斯一家从的里亚斯特搬到了巴黎。8月,在他一封致好友巴津的信中,乔伊斯第一次提到了普鲁斯特:“我观察到有人在暗中制造一种流向,用这里的一位马塞尔·普鲁斯特先生来和在下抗衡……我认为,如果我倒台,某些倾慕者是不会感到失望的。我在这里造成的印象不佳。用布卢姆的话说,我无暇纠正人们的印象。”
1922年5月18日,与乔伊斯见过几次面的英国小说家西德尼·希夫邀请乔伊斯参加庆祝斯特拉文斯基和佳吉列夫的一个芭蕾舞首演而举行的晚宴。乔伊斯迟到了。他为没有穿晚礼服而道歉,那是他还没有礼服。当他真正拼命喝酒借以掩饰自己的窘态时,门突然开了,身穿裘皮大衣的马塞尔·普鲁斯特出现在门口。后来乔伊斯说,他的出现“就像《撒旦的悲哀》中的主人公”。希夫原来虽然曾经对普鲁斯特提起过晚会的事,并没有敢邀请他,因为谁都知道普鲁斯特是不愿意出门的。乔伊斯随着希夫夫妇迎到门口,被介绍给普鲁斯特后就在他旁边坐了下去。关于他俩之间的谈话,后来有好几种不同的说法。
据威廉·卡洛斯·威廉斯听到并记下的一种说法,乔伊斯说:“我每天都头疼,我的眼睛难受极了。”普鲁斯特答道:“我可怜的胃啊,怎么办呢?疼死我了。真的,我马上就得走。”“我也是,”乔伊斯说,“我希望能有人搀着我走,再见吧。”“幸会,”普鲁斯特说,“啊唷!我的胃!”
据玛格丽特·安德森记载,普鲁斯特说:“真遗憾,我不知道乔伊斯先生的作品。”乔伊斯回敬道:“我从来没有读过普鲁斯特先生写的东西。”谈话到此为止。
乔伊斯告诉阿瑟·鲍尔,普鲁斯特先生问他是否喜欢吃块菌,乔伊斯回答:“我喜欢。”鲍尔评论道:“当代最伟大的两位文学家相会了,然而他们互相问的是是否喜欢吃块菌。”乔伊斯对雅克·梅尔康东说:“普鲁斯特只愿意谈公爵夫人们,而我更关心她们的侍女。”他给巴津讲的略微详细一些:“我们的谈话是全部用否定词组成的。普鲁斯特问我是否认识某某公爵,我说,‘不认识。’我们的女主人问普鲁斯特是否读过《尤利西斯》的某某章节,普鲁斯特回答说,‘没有。’如此这般。当然谈不下去的。对于普鲁斯特来说,他的一天是刚刚开始,而我的却要结束了。”
据希夫太太的回忆,普鲁斯特请希夫夫妇陪他乘出租车回家,晚会结束了。乔伊斯也随着上了车。不幸的是,他的第一个动作就是砰地一声打开了车窗。普鲁斯特怕风,希夫赶紧把窗关上。到了以后,普鲁斯特劝乔伊斯坐那辆车回家。乔伊斯还不想走,他略有醉意,想说一会话,可是普鲁斯特怕受凉,急忙进屋去了,留下希夫劝乔伊斯回家。
后来乔伊斯不无遗憾地说:“要是我们能找到某些共同点,在什么地方谈一谈……”但实际上双方难于找到可以引起共鸣的东西。乔伊斯坚持认为普鲁斯特的作品与他毫无相似之处,……他对普鲁斯特的问题也不感兴趣,一位朋友曾问他认为好不好,他说:“法国人说好,他们毕竟有他们自己的标准,他们有夏多布里昂和卢梭。但是法国人习惯用短而干脆的句子,他们不习惯那样的写法。”在笔记中他更直截了当地提出了他的看法:“普鲁斯特,分析性的静物写生。读者等不及读完句子,早已打住。”他羡慕的是普鲁斯特的物质条件:“普鲁斯特有条件写作,他在埃多勒有舒适的住房,地面和四壁都装着软木隔音。而我呢,就在这个地方写,人来人往的。真不知我怎么才能写完《尤利西斯》。”
普鲁斯特于1922年11月18日去世,乔伊斯参加了他的葬礼。
来源:十月文艺出版社《乔伊斯传》
(《世相》,每天一篇有眼光的文章以及精确解读,兼顾见识和审美。也许长,但必定值得耐心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