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大哥叫陈晓卿,非洲人,中餐美食家。对中国菜钻研很深,能写能拍。写,当然是胡说八道,拍美食是真的厉害。美食家的相机很普通,淘汰的iPhone2。其霸道之处在于外置设备,他的裤兜里永远揣着两个镜头,左裤兜一个凸透镜,右裤兜一个凹透镜,拍麻小时左手iPhone右手凸透,拍粉条则右手iPhone左手凹透。拍完,开始胡说八道专栏:今晚吃的龙虾和鱼翅……
美食家的专栏头像有趣,山寨肯德基。画面是美食家像上校一样微笑,底下也有KFC三个字。因为太过于惟妙惟肖,被告了。美食家在法庭上解释说,KFC是“开封菜”的汉语拼音,所以用这三个字母是为了纪念年轻时在开封城奋斗的美好回忆。他说来中国第一份职业也是做法官,就是在开封城。为了证明经历,美食家掏出凸透镜放在额头,一轮皎洁的上弦月晃得法官眼睛眯成了胖少将,于是裁决:日尧乡即是个女子同志。
于是案子不了了之了。
于是,美食家专心耕耘专栏,很受欢迎,一群不明真相的中国人看完,先是为中华美食自豪,继而深深被不远万里来到中国的国际混吃货之精神和文笔所折服,成为其坚实的拥趸和凹透镜下的粉丝。他的专栏十分有趣,这个非洲人除了牙白再找不到任何亮点,于是拼命显摆,疯狂地使用“弹牙”一词。我统计过,目前为止其专栏一共出现了72次。他有个叫沈宏非的朋友,也写美食,此人文章更加有趣,最初爱用“入口即化”,后来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忽然认为自己是李清照了,于是每篇文章都有“最难将息”,我曾问他为什么不用“三陪两盏淡酒”?沈先生说自己不是东莞人。
我最初十分喜爱非洲美食家的专栏,胡说八道得确实好。每每看完口水四溅饥肠辘辘,并笃信其所推荐的美食。直到有一天……
2006年12月5日,他发表了一篇关于柠檬鸭的文章。写得眼花缭乱,其中一段写道“未几便看得厨房里红光一闪,还没来及怦然心动,厨子便开始往锅里挤柠檬汁了,表情怡然自得:鸭子出锅了!一切就像武林高手出招般迅即。先吃一片姜芽,味蕾被全部唤醒,静静等待着美味的降临,柠檬的酸味更让舌尖激动得有些颤抖。来吧!温度是炙热的,色泽是诱人的,火候是恰好的,肉质是多汁的……”
就在这一天,让我认清了他忽悠的本质。我吃过这道柠檬鸭,其肉比较像自行车外胎,其皮比较像自行车内胎。坚韧性无与伦比,啃半块下巴必须脱臼。口感与文字的强烈反差,使我对其美食的专业性和权威性产生了动摇和怀疑。从此不看他的美食推荐,并在专栏里留言,以期唤醒他迷茫的读者。这种不和谐的留言出现的频率有点多,美食家注意到了,很恼火,气得怒目圆睁,眼睛撑得太大,以至于脑门上皱纹紧缩,额头的月亮由 )挤成了3。
“好吧,大叔,是我牙不好。”
奥格威说过“接受信息的群体如果庞大,不会因为个体的质疑而发生大的变动”。除了我,他的读者依旧沉醉于他的忽悠之中,不愿觉醒。我持之以恒地留言,美食家认为我打乱了他专栏和谐的气氛。请我吃饭,以期改变对他的看法。我对他推荐的菜十分不感冒,只清灼萝卜稍对胃口。
他见我疯狂啃咬萝卜,说,切!我对他这个食材处理建议还是比较认可的,于是用牙将萝卜切开一半,嚼。他又说,切!我把一半咬切成一半,越切越小,直到快咬手才明白。他这个“切”,是轻蔑的,无可救药意思。
“你舌尖大概只有两个味蕾,第一个是对味道毫无知觉,第二个……算了,说第一个吧。”
那顿饭吃得很艰苦,有点爬雪山过草地裤腰带鞋底皮的意思。什么难吃美食家点什么。我吃得一脸铁青活像一块钱上的毛主席。同桌也开始抱怨,有人一直邀请老干妈和康师傅出席。有人则不停背诵菜单,说以后谁得罪他,直接按倒这个饭桌……稍礼貌的是沈宏非,沈老师民国范十足地说:“味道大抵既是如此,但用来装逼,是极好的。”说的美食家心潮起伏波澜壮阔最难将息。
总的来说,这顿饭让美食家很受伤,实心实意换来狼心狗肺冷嘲热讽。倍受打击的他不写专栏玩起了视觉,拍了个叫《舌尖上的中国》的纪录片。片子很轰动。我看完电话说:“从本质来讲,我认为这部片子就是A片,赤裸裸刺激本能和欲望。”美食家说对,我又说,姓陈的拍这种片子是天才。你的本家冠希,拍出的片子也轰动全国嘛。”
电话那边,大概又怒目圆睁了。
来源:腾讯《大家》
作者:张发财,设计师,历史专栏作家。著有《一个都不正经》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