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开始讲故事以前，让我们先来了解一群特殊的人，一个特殊的职业。
位于印度人口最多的城市孟买，有一种叫“Dabbawallah”（或称“Dabbawala”）的人。“Dabba”是“午餐盒”的意思，“Wallah”则是“速递员”的意思，合起来便是“午餐盒速递员”。这些速递员，是印度“午餐盒运输系统”中名副其实的“送饭党”，他们通过不同形式的交通工具，为每天上班或上学的人，送上从家里准备好的午餐。
在孟买，一天有多达5千个午餐盒速递员运送超过13万个午餐盒，相当于6小时内26万次的运输量。而整个系统最神奇的地方就是它的准确度以及准时度。虽然孟买交通拥挤不堪，运送过程又全是人工操作，再加上大部分的午餐盒速递员都是目不识丁的文盲，但“午餐盒运送系统”的精准度竟然可以高达99.999999%。也就是说，每600万个饭盒才会有一次出错。
这个运送系统开始于1885年，当时一个在孟买工作的银行家由于太爱妻子，却因工作地点与住家距离太远，中午未能回家吃饭，于是便请来一个男子替他从家中送午饭到工作地，等他用膳后再把空饭盒送回家中。银行家身边的同事相机模仿，其后当中一名受聘的速递员Mahadev Haji Bache看到商机，便于1890年聘用了35个同乡，配合环绕孟买发展中的铁路网络，开始创建“送饭党”。
这个接近130年的传统，自1998年得到世界知名商业杂志Forbes曝光后，便引来世界各大传媒争相报道。2003年英国Prince Charles更出巡探访，2005年维珍航空主席Richard Branson更实地充当一天“送饭党”。甚至连哈佛大学商学院都把这巧夺天工的管理系统，列入硕士课程作为教材案例，名为The Dabbawala System: On-Time Delivery, Every Time.
Dabbawallah的运送系统其实非常简单，没有复杂的物流管理及人事管理，更没有高科技支援，完全依靠人力，甚至连手提电话都不需要。速递员以简单颜色标记分类，5名执行委员会成员，每20至25人一组，每组一位组长，每人负责运送30个午餐盒。“送饭党”大多在早上9点出发，上门到各家各户的妇女手中收取午餐盒。他们的行动极度讲求准时，所以如果妇女不能准时提供午餐盒连续一周，便不会再为她提供服务。“送饭党”会各自将收集到的饭盒运送到火车站，再根据目的地分配，回程亦如是——整个过程和邮差差不多。
这个开场有点长，之所以花这么多笔墨介绍孟买的“午餐盒运输系统”，是因为一个故事正是基于此而展开。印度导演Ritesh Batra在这个神奇的系统上，编写了一个美丽的爱情故事，他也以此为卖点，吸引到一笔投资，完成了他的导演处女作《美味情书》（The Lunchbox）。
美丽的爱情故事，大多源于误会，发生于600万分之一的出错率。漂亮贤慧的家庭主妇伊娜（Nimrat Kaur饰），住在孟买郊区的Kandivali，是印度保守中产的聚集地。她每天花尽心思为丈夫准备美食，希望通过抓住丈夫的胃，抓住丈夫的心。但是，她的努力毫无效果。在生活渐渐好起来，家庭不再需要为经济困扰以后，她和丈夫的爱情也出现了危机。伊娜的佳肴，无法挽救这段婚姻。
有天，伊娜为丈夫准备的午餐，不小心被送到在政府部门营营役役工作了35年的公务员费兰迪（Irrfan Khan饰，即《少年Pi的奇幻漂流》演员）的手中。费兰迪在妻子离世后，只能从家附近的餐馆订味同嚼蜡的午餐盒。这天，他打开与往日不同的午餐盒，尝了尝，被可口的饭菜惊呆了，吃个精光。
午餐盒被送回伊娜的手中，她为空饭盒感到惊喜，以为丈夫开始回心转意。直到丈夫回家后，她才发现原来午餐盒送错了，而费兰迪家附近餐馆的午餐盒，则送到了伊娜丈夫的手中。但是，这久违的被欣赏的感觉，令伊娜喜出望外。她冒险又给费兰迪做了一顿午饭，并附了一张纸条：“为了答谢你，我给你煮了印度芝士，这是我丈夫的最爱。”她以为，这个误食自己亲手烹制的菜肴的人，起码会给她一张纸条表示感谢。谁知，费兰迪在吃完后，只在纸条上淡淡写下一句：“今天的菜太咸了。”伊娜的楼上，住了一位独自照顾瘫痪在床的丈夫的阿姨，她每天都在厨房和阿姨对话。她问阿姨该怎么办？阿姨说，这个人太没礼貌了，明天继续给他送饭，并在信中责备他。可爱的伊娜咽不下这口气，照做了。谁知，费兰迪在回信中，还是说了些轻描淡写的话，连一句谢谢也没有。
伊娜的心理是吊诡的，她一面含着怨气，一面又割舍不下这份被欣赏的快乐。她坚持每天给费兰迪做饭，并每天给他写信，一来二去，费兰迪竟然成了她倾诉生活中各种不快乐的渠道。她跟费兰迪说，自己有多么不快乐。她写道，楼上的阿姨的丈夫，自从瘫痪后，就每天躺在床上，早上睁眼，看着天花板上的风扇，晚上闭眼睡觉。久而久之，阿姨认为风扇就是维系丈夫性命的关键。有次大楼突然停电，风扇愈转愈慢，阿姨感觉丈夫的心跳也愈来愈慢。幸好电力及时恢复，丈夫的心跳也恢复了。那之后，阿姨就买了一台发电机，以备停电之需。伊娜跟费兰迪说，她觉得自己和阿姨没有什么区别，丈夫的冷漠令她觉得自己也是在照顾一个不会和他交流的瘫痪在床的人——生活的窒息感让她透不过气。
费兰迪也开始讲他自己的故事。多年前，他的妻子去世，他开始变得郁郁寡欢。费兰迪居住的地方是Ranwar村内的Bandra，是个旧式的基督教社区，有不少孩子。孩子玩耍时球掉到他家，他就没收，很是可怕。有时候他站在阳台上抽烟，对面的孩子看见他的臭脸，就把窗户关上。费兰迪说，妻子去世后他常常会想起自己在阳台修自行车，妻子在房间里观看80年代老电视节目录像带的场景。他有时候抬头看一眼妻子，看见妻子被看过无数遍的电视节目逗得哈哈大笑，然后又专心修他的自行车去了。现在回想起来，他真恨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一直看着妻子，这样就可以多看几眼。生活中的费兰迪，是个严肃的人，对谁也摆出一张扑克脸，只有在和伊娜写信的时候，可以透露自己柔软的一面。
而在这时，费兰迪的生命中又闯进一位年轻人沙奇（Nawazuddin Siddqui饰）。沙奇是个孤儿，连名字都是自己取的。他独自在这个世界上打拼，虽不谙世事，却渴求上进。为了自己心爱的人，他进入公务员队伍，做费兰迪的助手。一开始费兰迪极度讨厌这个小毛孩，但渐渐被他身上的乐观感染。有天，费兰迪和沙奇一起下班坐火车，发现沙奇竟然在公文包内放了各种食材，并在火车上切菜。沙奇说，这样回到家就可以给他心爱的未婚妻做饭了。沙奇还跟费兰迪说：“我妈妈说，有时上错火车却会去对的车站。”费兰迪反问：“你不是孤儿吗？”沙奇说：“在我的话前面加上‘我妈妈说’，听上去比较可信。”两人大笑。
终于，伊娜决定不再忍受和丈夫的无爱生活。她给费兰迪写信，约他次日在咖啡馆见面。费兰迪看到信，决定前往。但第二天早上，当他准备待续的时候，却突然改变了主意。他去了咖啡馆，独自坐在距离伊娜很远的地方。看着年轻貌美的伊娜，费兰迪意识到自己是个已经在政府部门工作了35年、垂垂老矣的鳏夫。他觉得，不能让一个如此美好的女子，白白浪费了自己的青春年华。所以，他选择放弃这个唾手可得的幸福机会。伊娜再去找费兰迪，而费兰迪已经办好退休手续，乘上去往老家的列车。虽然他后悔了，但再度回到孟买的他，只能迷失在数以十万计的茫茫午餐盒海洋中……导演选择不告诉我们主角的命运。
这是部充满睿智的电影。导演曾说：“我对于揭示人生荒谬与平凡趣味的故事，特别感兴趣。《美味情书》真正强烈地包含了两者。直到故事开始前，角色们都不发觉因为缺少了倾诉的对象，忘记了很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戏中的两位主角其实都是活在监狱。伊娜被困在她的婚姻，费兰迪被困在他的过去。命运既牵连我们的步伐，但同时只要我们愿意，也可做出影响命运的决定。”
仔细想想，其实我们的生命中，都会经历大量阴差阳错的误会。顺风顺水是无聊的，只有当误会降临时，往往才是考验我们。记得这句话：“有时上错火车却会去对的车站。”怕只怕，常常是我们连上车的勇气也没有。
电影信息：《美味情书》将于2014年3月6日在香港上映。文中配图均为电影剧照。
（原文标题：孟买“送饭党”的美丽误会）
来源：腾讯《大家》
作者：许骥，写作者，著有《同胞，请淡定》《书评人可以歇歇了》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