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丹崖:土窑记

不知道什么时候,土窑渐渐淡出了乡村的版图。

  土窑是土堆成的,土是活生生的土,砖是更立体的土,通红的土窑内壁,是土窑的子宫,滚烫着生育出一茬茬的砖瓦。

于是,一块块砖,一片片瓦,或红,或青,站在了乡村的高处,几欲和那些树木们比肩。

土窑,作为砖瓦的母亲,顺理成章地走进了人们的视野。

犹记得小时候,邻居家多女少男,女孩被当成男孩子使,我曾见识过他家的三个儿女三个月摔制一整窑砖坯子的情景。邻家的女子皮肤黝黑,依稀还有肌肉,邻家的男孩倒身小力微,只是帮姐姐们打打下手。

制作砖坯子很有意思。在干涸的土坑里用砖斗子摔制砖坯子,砖斗子上有三个凹槽,把和好的泥塞进砖斗子里,用一根木条子刮一下(邻家的男孩子就专门干这个活儿),然后抱着砖斗子走,在一片平整的土地上,把制作好的砖坯子磕下来,约莫一个星期左右的通透晴天,砖坯子就硬棒了,这时候,可以把砖坯子花插码在土窑里,点火,烧制,假以时日,砖瓦出窑,就派上用场了。

印象中,烧制砖瓦是一项非常复杂的工程,要有专门的师傅指点才可以动火,烧到一定程度,还要不停地在土窑顶上给砖瓦淋水,以防止它们被凝结在一起,师傅们管这个叫“恋坨”,真有意思,土和土,遇见了火,也在土窑里谈上了恋爱。

上个世纪80年代,传统的乡村里,乡人在一些事物上,还相当迷信。他们认为,土窑口若是朝着哪个方向开,哪个村庄就要倒霉,邻居家的土窑就开向了我们村庄,后来,邻家的女孩子,两个皆离了婚,背后,一些乡民在指指点点,看看,窑口开错了位置,报应到自己家了吧。

现在想想,真是可笑至极,若是说烧制砖瓦让邻家的女孩子生得不再娇柔,从而影响了她们日后的婚姻,这点我信,这碍着土窑什么事?纯粹是驴咬嚼子——胡吣!

土窑是什么时候逐渐寥落的呢?应该是上个世纪90年代,随着轮窑厂的兴起,空心砖、内燃砖粉墨登场,土窑如乡村深处逐渐老弱的老妪,跟不上时代的发展需要。再后来,我们一帮小伙伴爬到废弃的土窑上去玩,发现土窑顶端早已生长着高高的衰草。这些草,也真够有生命力的,历经多少年烧烤的土,养分早该烤没了,竟然还能长得这么茁壮,大大的窑顶朝着天的方向,像是在问天一件神秘莫测的事情。

皖北大平原,很少有山,连个土丘也很少见,依稀记得小时候,当我们从教科书上学到山却茫然不知山为何物的时候,父亲总会指着远远的土窑说,看,就和那座土窑差不多……

作者:李丹崖

来源:《 人民日报 》( 2014年02月24日   24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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