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德亮:记忆中香

 回到故乡连山永和上草,我的目光被那一片片油茶林所吸引。

  秋风中,绿色的油茶树掀着一层层绿浪。一株株油茶树的枝条上,挂着一颗颗红色的油茶果。这些油茶果,有的皮已裂开一条缝,沉甸甸地默默挂在枝头,如沉思耳语;有的像石榴般咧开嘴巴,露出里边褐色的茶子仁,似微笑粲然。抓起一根枝条,端详那一颗颗或深藏不露、或喜笑颜开的油茶果,便有一股淡淡的茶油清香扑鼻而来。

蓦地,我想起家乡的一种习俗:孩子从娘胎里呱呱落地,剪断脐带,老人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婴儿洗个澡,然后用茶子油给婴儿那粉嫩通红的小身子涂一身的茶油。我自己当然也不能免俗。听十婆说,是她亲手给我抹的茶油:“那时,你可瘦小了,像条小狗似的”。老人们说,茶油抹婴儿的身子,不光能健身拔毒,还有避邪祈福之意。

茶子油是家乡人的主要食用油。不光平时炒菜用茶油,年节做油糍、糖环、油条亦用茶油。茶油去腥膻,焖炒煲炖蒸,鸡鸭鱼羊牛,都非放茶油不可。不放茶油,任什么山珍海味都不香,不好吃。

每到稻谷秋收过后,家乡人的第一项工作就是摘茶子。乡亲们挑着箩筐到油茶山去,一颗一颗地将茶子摘下,放进箩筐。有些十几二十几岁树龄的高大油茶树,根粗枝壮,绿荫如盖,还得爬上树去,或用长棍子“噼噼啪啪”地把茶果打下地来,再慢慢躬腰捡拾。茶果收罢,放在地塘晒几天, 将未裂的茶果晒开裂, 放进仓库,再过一段时间,掰开茶子壳将茶子仁取出晒干,挑去榨油厂,很快,就挑回一桶桶喷香的茶子油。

犹记那年初秋的一个星期六下午,我在罗旁冲一块油茶山上刮草。带上钩刀与镢头,将油茶林中正疯长的小杂树砍掉,将一丛丛半米高的杂草刮干净。累了,就抓一把草垫着坐在油茶林中休息。扫视满树上那一颗颗由青泛红的油茶果,欣赏大山上各种鸟儿的鸣唱,山风徐徐吹来,凉丝丝的,令人神清气爽,油茶树也随风轻轻摇动,一簇簇、一颗颗半红半青的油茶果随树枝的晃动,也互相碰撞,像小孩子荡秋千似的高兴。此情此景,每每回想起来,都有如山风吹着茶子油香萦绕心间。

6岁那年,我父亲去世了,那时正兴破“四旧”, 也不兴什么地理风水,乡人把他安葬在路边的一块油茶山中间,上下左右都是油茶树。父亲爱吃茶子油,这下,一年三百六十日,他都可与油茶树、 油茶果相伴了。

如今,村子里的乡亲仍有用茶子油给婴幼儿洗澡、治病的习惯。若逢夏秋季节,走过老街新巷,一些婶娘、叔婆、大嫂,将浴盆放在家门口,捧着孩子那光溜溜的身躯,将茶油倒在匙羹,然后一边用布或手给孩子抹油,嘴巴一边说:“狗儿呀,狗儿呀,快高快大呀……”

故乡的油茶树,故乡的茶子油,就这样,在我的梦里,在我的记忆中,绿了一夜又一夜,香了一年又一年……

作者:唐德亮

来源:《 人民日报 》( 2014年02月24日   24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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