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去参加两个朋友的追悼会,都在同一个地点、同一个时段。一个85岁,一个66岁;一个全军著名摄影家,一个当代著名诗人。生离死别,情悲伤痛。泪水湿了胸前的白花,也浇醒了自我。送走两个背影,心中辗转反侧,自然想了很多。好像和大多数人一样,归结为:珍惜生命!尤其是已七老八十的人,“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何不加倍珍惜?
最惋惜的是我那位诗人朋友。刚过花甲之年不说,和七八十岁的人相比还算年轻。他在世时,刚刚就职中国诗歌学会会长不足半年,诗业待兴,已无力施展;《李白传》将就完稿,也不及校勘;还有儿子病重、家庭经济拮据,都待他奔波“赢酬”(我故意把“应”写成“赢”)……这些都是他生前的“梦”。在此,除去为之惋惜之外,我倒为他能有这些“梦”而感动。
据知情人透露,虽然他身为厅级干部、著名诗人,但日子难以想象的困顿。即便这样,他在位时为刊物找来了每年百万元的资助,他自己该得的那笔不菲的“辛苦费”分文不要,用于改善大家的福利。他常年与严重的糖尿病搏斗,儿子肝腹水住院要花大笔钱,还有全家人的日常开销,一件件烦忧压得他喘息难继。为此,他不得不东奔西走,以获取缓解。
他生前虽然“尝烟如命”,有不珍惜之怨,我曾无数次和他交心,也好心相劝,但当我知道那一支接一支的烟缕飘渺中,有他的诗思、业忧,更有他的家愁的时候,我一次又一次地宽容了。
由此,我想到自己的梦,大梦和小梦,想到梦的内涵与外延。无疑,梦以其轻盈、朦胧、虚幻、美好,如烟似雾之美伴随人的一生。最早听到“梦”这个概念还是从我母亲那儿。我家里贫穷的程度,可说比穷还穷,母亲把福音寄托在梦上。一天早晨醒来,母亲高兴地说:“我做了个梦,梦见天上下雨,下的都是米粒粒,我猫着腰往簸箕里拣啊,拣啊……”可等到起床,我家的早饭还不知到谁家去借找哩!
我和我的那位诗人朋友可能都有这样的经历:做梦当什么家——参军——写诗——提干——继续做梦——著书立传……这个美梦伴随终老。回身环顾,周边都是这样一群怀梦的人,从幼到少,从青到中,从壮到老,无一例外者。
梦有两个构件尤为重要,即:定向与定力。梦不仅要有定向,还要有定力。从屈原的“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到曹操的“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从李白的“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到范仲淹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无不彰显梦的高远与坚韧。
梦的定力大小、坚韧与否,决定梦的生成质量和梦的实现快慢。还以那位诗人朋友为例,他为实现诗人梦、振兴诗歌梦、家庭的小康梦,所付出的可谓巨大而不倦。在告别他的遗容时,有人有“刀枪入库,放马南山”“尽享生活”等想法,是不容责怪的。但静下来一想,梦能休吗?于我而言,可说附体一辈子了,不去“梦”,让我养花遛狗,打牌跳舞,无所事事,醉酒消愁……是做不到的。
我常想到这样的画面:苏联作家奥斯托洛夫斯基辞世时的最后一刻,他的笔丢在未写完的稿纸上;反法西斯战场上,一位将军的血溅到作战地图上;焦裕禄临终,还呼唤梧桐树;铁人王进喜累死在采油的刹把上……梦,始终没有远离他们。这就是梦的定力使然。或许,在他们走到生命终点却仍在追梦时,那种难喻的快乐和享受,是常人体会不到的!
当然,老有所为,老有所养。这是客观的。但是,“为”何?“养”何?却各得其所,不一而足。要看个人的造化了。
而我的断言是:梦藏至美,何不追之?梦伴终老,谁能弃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