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往返家乡和工作地一次，结婚之后则是三角航线，先去哪一家看谁的腕子粗。只赢得了一堆航空会员卡和里程数，等好容易到了家，一周时间先要克服水土不服，准确说是复习水土，等刚刚找回一点点当年的感觉，又到了返程的时间。
在这种往返周折中，在这种年复一年的迁移中，人一开始难免要问一句：这都是为毛？究竟是为了毛啊？你知道，在航空港候机，在飞机上发呆的时候，人就难免会问这种尴尬的问题。
对于我来说，答案是：八仙桌。
随便在街上观察一下，可以看到海量的餐馆里都提供八仙桌。圆桌上坐十个人，入座时推推搡搡，为座次谦让得快打起来，入座后觥筹交错，喧哗不已，离座时勾肩搭背，扶墙缓行。
同时，也有很少量的餐厅，每桌只能坐两三个人，人们坐在里面安安静静，几乎是用耳语的方式交谈。不敬烟，不劝酒，吃完之后起身离开，挥手在门口道别。
前者热闹而亲密，就像是在家乡的日子。后者安静而疏离，就像是在北上广深的生活。大多数人选择前者，八仙桌里有关系，有尊卑，有秩序，有确定的欢乐和欢乐形式。少部分人选择后者，彼此独立，保持安全的距离，甚至可以单独去就餐，不需要席间全满。它的欢乐并不源自彼此的亲密无间，更多的是因为彼此都得以自全。
选择在家乡还是超级城市生活，本身就是选择生活的方式。这种选择与其说是基于能力，毋宁说是基于性情。在小城市里生活，活在探照灯下，活在各种比较之中，活在千丝万缕的关系网里。你的价值取决于你对家族的价值，对于关系网的价值。
在超级城市里生活，万人如海一身藏，没有人在乎你是谁，你在做什么。无论在这里混得是否如意，这种能够长嘘一口气，隐藏在陌生人中间的感觉，还是会让许多人感觉到安全和放松。你的价值就是你个人的价值，这里是赤裸裸的买卖市场，你总有个价，它决定了你的生活质量。
家乡向你许诺安定，而超级城市诱惑你以将来。八仙桌上少有真正意义上的争论，无论是放10把椅子还是12把椅子，桌上只有一种声音，一种价值，除了合唱之外，你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好处是只要你这么做，你就永远有一把椅子，八仙桌让你觉得安心。
超级城市喜欢想象力，欢迎一切骗子和野心家。某种意义上来说，在超级城市里你和他人越是不相同，做的事情越是偏离正轨，你的价值也就越高。因为超级城市里永远渴求不一样的东西，渴求八仙桌上得不到的东西。无所谓你怎么玩，只要你能带来新鲜玩意儿，你就被需要。在这里，有最珍贵的东西：对创造者的宽容和尊重。
人们抱怨超级城市里没有人情味，孤独又彼此疏离。但是，每年还是有许多人消失在了远方，掉进人海里消失不见。春天时他们如同候鸟一般返回，汲取一年所需要的温暖然后就离开，就像是一次充电。而在家乡的人们也期盼着远人回归，带来远方的故事，在八仙桌上添加一点额外的风情，然后感慨：还是在家好。
为何留下，为何离开，更多的时候是考虑自己更能忍受哪一种生活。幸运的是，无论选择在哪一边，总能留下另外一边更美好的想象，人们可以靠着这个继续生活下去。
如果当时我。。。。。。
（题图来源：Dorothy John）
作者：和菜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