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去看阿宽监制的宅男社会《大宅们》电影试片,发生从所未有的“艳遇”,年过半百的我很吃惊。
进电梯时,里面挤满了青春洋溢的雄性激素,没有汗臭,没有平时害怕的臭男生恶气,而是一群小帅哥的干净味道,淡淡地散发着荷尔蒙,因为是一大群,虽仅短短几秒,我被包围得“七窍生烟”,太有趣了。原来老太太我还是有感觉的,那气味很奇妙,忽然明白为何老男人总追着少女跑,也似乎能够体谅了。
小时候在《圣经》里读到耶稣搭救妓女时说:“你们中间谁是没有罪的,谁就可以先拿石头打她。”心里很震撼,视野也开阔起来,但耶稣接着说:“没有人定你的罪吗?我也不定你的罪,去吧!以后不要再犯罪了。”所以,贩卖自己的身体,仍然是有罪的,在他的眼里,还是在当时的犹太社会里?这位妓女MaryMagdalene后来成为耶稣的重要弟子,且陪到最后,那幅名画《最后的晚餐》里,不但有她的位置,且被达芬奇(Leonardo da Vinci)强烈地突显出她与耶稣之间关系匪浅,虽然这仍是史学家争议的论点,这里暂时不讨论。
(《最后的诱惑》电影剧照)
引起宗教圈轩然大波的电影《最后的诱惑》(The Last Temptation),原著为希腊作家Nikos Kazantzakis在1960年发表,1988年被大导演Martin Scorsese改编掌镜,故事将耶稣描述为有着凡人懦弱与性欲交织的苦恼的人。自幼将耶稣定型为圣者的人,看这电影恐怕会心脏病发,耶稣竟把妓女当心理治疗师,这不但很逆反,且真实,若非真实,怎可能真正刺激人?我自己是边看边飙泪,他在我心中的地位,不但没有降级,且升华到不可思议的位置,让往后接触佛经的我,一点也没有冲突感,如许多人询问:“你到底是基督徒还是佛教徒?不会有罪恶感吗?”我的回答很简单:“Whocares?”我很感谢这部电影的存在,且开始认为许多导演不但是教育家,同时也是先知与心理治疗师。
耶稣若真是降生到世间来拯救世人,便必须尝尽凡人的苦恼与纠结,否则那高高在上的神性,要如何理解低低在下的人性?遑论拯救人心于水火,我由衷地赞叹作者的思维,仿若一道曙光,看见真正的慈悲。
对耶稣或佛陀而言,我一定要是什么教徒吗?若如此,我何必跟随这些绑架我的信仰?相信,是为了解脱,而非陷入抉择的困境,不是吗?何谓无条件的爱?爱若廉价地绑票,还能是爱吗?
十年前,台湾的喇嘛们很热闹,各种丑闻上市,骗财骗色不在话下,只是多半为两方情愿,很难像某些异类骗徒式信仰大师那样真正造成刑事案件。于是,某知名周刊找上我写篇特别报导。“为什么是我?”我的信仰虽不明确但始终是公开的,很容易被贴上标签。“你不是信喇嘛教吗?跟这么多年,肯定有内幕,与其让外面的人捕风捉影,不如你来写,最合适不过。”我没有立即答复地陷入思考,这让我相当惊讶,没有当下反驳,发现了回避背后的忐忑。难道我想隐藏什么?真有什么是需要隐藏的吗?不愿说谎更不愿说真话的我,到底该如何面对这件事?
刚接触藏传佛教时,的确遇到过类似的困扰,当年在尼泊尔被年轻亢奋的喇嘛们包围,很难没有彼此吸引的状况,只是尚未而立的我,仍坚守着师父经常嘲笑的所谓儒家传统思想,女人的贞操比什么都重要,我虽非圣洁,却也绝对不愿被认为随便,因此经常跟人吵架,年轻气盛,什么都能骂,背后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大家的荷尔蒙满溢,但彼此看不顺眼,无法满足矜持底层的需求。其次,认为信仰本该维持最起码的尊严与圣洁,不是吗?
紧接着畅销书《西藏生死书》作者索甲仁波切与女弟子闹上法庭,在伦敦被告性侵,后虽庭外和解,仍带给我相当的震撼,这很显然是争风吃醋的结果,否则就是刑事而非民事案件。想起皈依师父说的:“空行母Dakini有很多种,有好人有坏人,有女神有神女,有美的也有丑的,有年轻的也有年老的,有天生的,也有暂时的,在特定的时期,发挥特定的作用。”
当年听得糊涂,很难想象是什么意思,当然我会问这问题,也有我的苦恼,当时感受到西藏生活圈男尊女卑很严重,即便是经典里说空行母象征智慧,生活中的西藏人,却总用轻蔑的口吻喊年轻貌美的女人为“空行母”,意味着,漂亮女人就是性工具,毫无尊重之意,这让我很愤怒,也因此养成说话粗暴的惯性,尤其是对男人。第一时间把男人当罪犯看,是从小养成的习惯,母亲总说我:“你跟男人有仇啊!”
把女人当空行母,是藏传佛教圈的习性,条件是处处净土,人人是空行。也就是说,要能做到眼中的世界都是净土,才有资格把所有的男人女人都看成净土中的男神女神,甚至没有男女之别,人人是神。更进一步说,你想跟漂亮女人上床,也要有本事跟丑女缠绵,无二无别,且更重要地,两情相悦,若有一方不愿意,便有罪,不管你的身份多尊贵,都要下地狱。那些号称“仁波切”的人,也没有特权随便把女人拉上床,他招手,也要你乐意爬上去。这“乐意”便涉及了复杂的情绪与迷惑,经常有西藏人笑称,女人特别迷恋穿着袈裟的男人,一旦还俗,什么气质也没了,当场被抛弃,袈裟,成了宗教圈的春药。可见得,在藏区,这样的现象多么家常便饭,以至于,古老的宁玛派(俗称红教)腐败后,宗喀巴大师改革创立了“清规严格”的格鲁派(俗称黄教)。然性本能如何烟灭?于是,宁玛派嘲笑格鲁派是同性恋的温床,格鲁巴成为西藏人称现代同志的别号。
同样状况发生在基督教,罗马教廷的多种腐败之一,亦涉及性事,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里,便让传教士终于能够如常人般结婚有性伴侣,而杜绝了没有自制力者的肇祸根源。
大师父身边总是被许多漂亮女人包围,不管是藏传佛教还是汉传佛教,争风吃醋是家常便饭,也有人说,越多漂亮女人,便证明这师父本事大,有人格魅力,大概法力亦高,这是锦上添花效应,人类正常范畴的“蠢”。试想,这么多漂亮女人围绕的师父,谁都没看上,偏偏来招惹你,能不意乱情迷吗?你矜持了半天,却发现前后早有许多女人上了那张床,能不翻脸吗?这便是许多喇嘛丑闻上新闻却没有进监狱的真相。一开始你情我愿,却演变成醋坛打翻。
有回师父演讲,忽然大谈妓女的种种,以及某位特别熟悉的妓女,如何与客人相处,从她身上学习到“服务精神”,还有把自己当心理治疗师的工作态度。老师特别用大半天的时间跟妓女深谈,目的是学习,因为他把她当成“空行母”,帮助自己了解“人”。接触佛教三十年,这场演讲没有吓到我,反而深具启发。想起师父说的:“有本事看出谁是空行母,也就有本事把每个人都当成空行母。”这话说得多清楚,性,是本能,但如何选择跟谁发生性关系,而无怨无悔,便需要日积月累的经验与智慧。这是悖论,也是真理。
直到证悟,也就是达到佛陀境界的无上正等正觉前,我们时时要面临两难的抉择。真正的信仰,没有特权,否则,你也不用信,彼此欺骗罢了。
(《瓦拉:祈福》电影剧照)
钦哲诺布导演的庙妓故事《瓦拉:祈福》,说的是印度教庙宇里主祭的神女,如日本的巫女,从事与神对话的工作,这种对话,看祭祀歌词便明白,充满了爱恋情迷,很容易被愚昧村民当作性工具使用。在许多古老信仰里,有资格与神对话的处女本该无比圣洁地位崇高,无论是在西藏或印度、日本甚至韩国,却反而身处“贱民”的地位,以现代文明来看,简直愚不可及。但若深入理解那不许巫女学习文字与知识,纯粹以本能将自己当作祭祀的工具,进入灵魂的深层对话,激发潜意识流般的荷尔蒙,有点像嗑药后的嗨,若无知识基础,便很容易失控,进而堕落,对神明守贞,几乎不可能,庙宇,成为廉价妓院,也就顺理成章了。
然而,服务,本来就是女神或者演变成神女的工作,先不论宗教信仰背后的种种诠释,这是历史上从来都存在着的生活轨迹,斑斑血泪。也许,这也是撕裂过后的与神对话,我们只能旁观,无权置喙。
耶稣或大师在妓女的眼中,看到的是“慈悲”,我们呢?
我想起被认为与魔鬼交易的帕格尼尼,演奏出媚惑人心的神妙曲调,是神是魔,一念之间,取舍,便成下注不能离手的人生赌局。
作者:陈念萱 (Alice N.H.Chen),台湾知名作家、影评人,出版并翻译三十余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