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金融时报》撰稿人 陶舜
三联夜读正让中国黑夜的公共内涵变得具体。
北京的三联韬奋书店4月份开始24小时开放,实体书店这种文化样式正式从白天延伸到了黑夜。紧随其后,北京首家民营24小时书店“24小时博书屋”宣布将于近期营业。在一个中国人读书量一直在下降的时代,三联的做法在短时间内迅速收获了经济和社会效益。这也是读书人的福祉,但24小时夜读距离35年前三联自己刊发的《读书无禁区》愿景,前路依旧很长。
书店夜读,继承的是古典时代的思想自由传统。三联书店仍以卖书为主业,市场方面,自4月8日起24小时试营业,首晚销售额1.5万元、第二晚2.5万元、第三晚3.2万元,整体销售数据稳定。4月12日晚书店统计,晚上9点以后进店的客流近800人,销售额接近5万元。试营业10天,夜场销售总额25万元,白天的销售额也直线上升。口碑方面,由于媒体连篇累牍的报道,慕名而来的读书人很多。政治方面,三联书店写给李克强关于“深夜书房”的汇报,收到了回信,李克强认为很有创意,是对“全民阅读”的生动践行。应该说,在各个方面都得了高分。
这样的高分或许存在偶然性,不见得能被复制。除了市场认可的“第一家”效应之外,三联也是在效仿台湾诚品书店的文化模式,加上三联独特的经营优势,才有了“三联夜读”这个文化标的。
中国的实体书店有三种模式,国营的新华书店有先发优势且在教材教辅领域根基深厚,三联书店背靠出版社,没有租金压力,而纯民营的实体书店不占有上述优势。三联书店总经理樊希安说,书店去年的利润是40万,此外得到了国家对实体书店的100万资金扶持和减税优惠。考虑到2011年以前三联韬奋书店连续多年亏损,累计亏损2000多万,这点利润实在不算什么。如果不是背靠三联这棵大树,书店恐怕开不到政策扶持这一天。
但对书店夜读是否会蔚然成风下判断,还为时过早。
三联夜读,与其说是顺应市场和年轻人需求进行调整的结果,还不如说是三联国字号“土豪”不惜重金在为社会效益买单。而24小时书店的经营在经济上能否持续,还是令人担忧。2012年8月,诚品书店在香港寸土寸金的商业区铜锣湾开业,24小时营业。在前20天,人流量超过120万人次。不过一个月后,每到零时过半书店就没有什么读者,到凌晨3点时更是寥寥,最后不得不停止夜读,改为午夜关门。北京的业态固然与香港不同,但香港诚品书店的经验教训仍值得记取。
而且纸版书籍的阅读,早已衰微。和巨量的手机人群比起来,光顾书店的读者可谓少得可怜。世界读书日前夕出炉的2014国民阅读调查显示:2013年我国成年国民人均纸质图书阅读量为4.77本,远低于韩国的11本,法国的20本,日本的40本,以色列的64本;人均每天读书13.43分钟。
现代人工作生活繁忙,而在中国高房价压力之下城镇租房群体庞大,纸质书刊和书柜的笨重经常成为搬家的头等难题。笔者的亲身感受是,不是没有买书的预算,而是没有藏书的条件。一个朋友去年离京南下,数千册藏书最终不得不忍痛低价处理。这应该是绝大多数无房读书人的共同苦恼。而智能手机、iPad、kindle等已很普及,通过它们与互联网连接,能读到不计其数的书籍。在网页上,百度文库与新浪共享资料的库存,也堪比一家大书店。24小时书店将古典阅读的自由传统最大程度地延伸,新技术则是在介质与载体方面进行了突破性延伸。对爱读书的人来说,这是一个好的时代。不过,显然,还可以也应该更好。
新技术时代,传统的阅读概念已被颠覆。谈到听一场网络公开课、看一段TED视频或“一席”视频,属于阅读和学习的范畴,应该没有人会反对了吧?很多美剧迷在看剧过程中,也学到了很多美式文化,不少人就是拿它当学英语的活教材。即便如此,禁区仍林立,比如在公开渠道,无论网上网下,所谓敏感的政治类书籍和情色读物经常面临查禁(删),哪怕是一些尚存争议的作品,也多是被一禁(删)了之。
最新的案例是,央视正在制作绿色版《生活大爆炸》。其中的教训是,文艺的情色与法律的色情边界似乎还没有被厘清,在这模糊的政策之中,容易引发权力护航下的不正当竞争。
因此,如果说一下子取消不了文化领域的禁区,比如政治上的,那么在情色与色情的区别与分级制度方面,实在有必要早点探索,以免更多“无辜”的文化产品及从业人员被“冤枉”。
回头来说1979年之际,三联书店办《读书》杂志,刊登文章《读书无禁区》,其中写道:“人民有没有读书的自由?把‘禁书’作为一项政策,是封建专制主义的产物。打开书的禁区之后,肯定(不是可能,而是肯定)会有真正的坏书(不是假道学所说的’坏书’)出现。这是我们完全可以预见也用不着害怕的。让人见识见识,也就知道应当怎样对待了。”
时隔30多年,这篇文章中读书无禁区的呐喊仍有切合现实的当代意义,在书籍的禁区上,时代的脚步显然走得愈发沉重。而且从外文书籍的引进和出版来看,数量上的庞大也无法消解言论尺度上的倒退。在一个书籍中“宪政”二字都无法出现的年代里,三联夜读能够得到中国领导人认同的一点也仅仅是“全民阅读”,而对于“自由阅读”的本质追求,依然是一个遥远的“中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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