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2》正热播，讲各种美食以及美食后面的辛苦。中国人吃饭最讲究，但只是注意精烹细煮，仍是外在，从吃饭煮饭看人品，才绝对是核心——这点不能不提。觥筹交错之间，就瞧出一个人可不可信，亲不亲近。要不怎么总有人喜欢饭桌上说事儿呢？这才是饮食文化的核儿。
从饮食看人品，最极端的说法，来自王安石的儿子王雱。《东轩笔录》写王雱说：“君子多喜食酸，小人多喜食咸。”合着喜欢吃咸的算是小人。为什么呢？他的理由是：“酸得木性而上，咸得水性而下。”说白了就是醋放菜里味道会被放大，盐搁水里就变淡了。这之间有逻辑关系吗？王雱跟他爹一样，学术上都有点生拉硬拽的毛病。
从吃喝上看人品，王雱这种理论上的推论并不靠谱。更多的还是看细节，看人在吃喝各个环节上的表现。《南村辍耕录》里就讲：南宋有位官员，想在杭州找个小妾，找来找去没可心的。后来有人给带来一位叫奚奴的姑娘，人漂亮，问会干什么，回答是会温酒。周围的人都笑，这位官员倒是没笑，就请她温酒试试，头一次，酒太烫，第二次又有点凉，第三次合适了，喝了。从此以后，温酒从来都没失手过。这位官员终身都带着奚奴，处处适意，死后把家产也给了她。为什么呢？因为“一事精致，便能动人，亦其专心致志而然”。从温酒这件小事上，就看出奚奴做事特别上心认真了，这就是人品。
也有不讲究的——宋孝宗的丞相王淮。宫中搓饭，皇帝赐酒，就那么一杯。王淮头一个喝，不知道是感冒还是感动，大鼻涕流酒里了。王淮倒是迅速，滋溜给吸回去。那时候规矩，丞相喝完杯子传给下一位，接着喝。下一位是吴琚，可就挠了头了，端着杯子面露难色在那儿磨叽。皇帝一看这是怎么了？低声问身边人，这才知道原委。得了，传旨洗杯子吧。你瞧，再能干的官儿也有另一面儿，这么个小动作，直接写《四朝闻见录》里了，也算是史上留名了。
吃饭的时候，最容易表现出的差人品，就是吝啬了。有些人还吝啬得过分。元朝有这么一哥们儿，叫木八剌，西域人，身材极其魁梧。就这么一壮汉，却是个小气鬼。他和老婆在家吃肉，老婆刚用小金叉子叉起块肉来，还没入嘴呢，有人敲门，来客人了。于是放下肉，夫妻一个去开门，一个去沏茶。等客人走了，回来一瞧，嘿，连肉带金叉子都不见了。屋里没别人了，就一丫鬟在忙。于是，木八剌认定是这姑娘偷肉连带偷餐具，来了个严刑拷打。木八剌多大个儿啊，估计下手也特重，小丫鬟不禁打，竟然被打死了。
万恶的元朝，死个丫鬟不当事，一命抵一叉子，木八剌平衡了，事儿也算过去了。没想到一年多以后，他家大扫除，在屋子顶上清理瓦片，吧嗒一声，掉地上一东西。什么啊，金叉子，上面还叉了块干枯的肉骨头。木八剌一看傻眼了，这肯定是猫叼着肉上了房，吃完后连叉子带骨头都不要了。
可怜，白冤屈了小丫鬟一条性命。
吃饭的时候摆谱，也是一毛病。《茶香室丛钞》里，就转述过徐祯卿讲的一段子。有年徐州太守去拜访陈抟老祖，正聊着天儿呢，来了一道人，蓝袍葛巾邋里邋遢的，大大咧咧往榻上一坐。太守瞧见就不乐意了，我这儿寻仙问道多高大上啊，你一叫花子起什么哄。陈抟老祖倒是不介意，只是问道士：“你袖子里，那是啥玩意儿？”道士摸出三颗大枣，白色的给了陈抟，红色的自己吃了，青色的送给太守。太守更气了，凭啥你吃红的我吃青的啊？不吃，一转手，把枣给了身边的随从：“你吃了吧。”
枣吃完了，道士告辞。太守问陈抟老祖：“这谁啊？”
“哦，他叫吕洞宾”。
太守脸都青了，想再把枣要回来，那小随从早给咽下去了。这随从叫什么啊？当时名字叫张邋遢，书上写文点，写成张剌达。因为吃了枣，也沾了仙气儿，后来改名叫张三丰，成了大师。
这只是个传说，不过真的讽刺那些在饭局上见人下菜碟儿的主。耽误多大事儿啊，连成仙的机会都错过了。
对待食物非常残忍，是人性的又一大弱点。宋朝的《独醒杂志》里，就讲了这样的事。当时传说，有人能看清楚别人想什么，办法呢，就是让对方吃点狐狸口水。这人取狐狸口水的招数非常损，用个细口小罐子，里边塞进一块肉，放狐狸路过的路上。狐狸瞧见了，就要想办法吃到肉，可嘴伸进去叼肉，却拔不出来，于是口水都流在肉上。最后放弃了，走了，这哥们赶紧把肉取出，回来做成腌肉。想知道谁的心思了，就把人请家来。哎，请你吃肉哎。
你说狐狸招谁惹谁了？那么狡猾，还被人给算计了。
当然了，比这极端的故事多了去了，例如唐朝张宗昌兄弟烧鹅掌，让鹅在烧红的铁板上跑，那良心是真坏了。
北宋与西夏作战，大将韩琦镇边。有人给韩琦推荐了一位谋士，叫楚执中，别的毛病没有，就是说话没眼力价。当时韩琦正策划四路进兵追击敌军呢，楚执中就问了：“敌人都是游牧的，居无定所，咱们追杀过去，找不到他们，旷日持久的，粮食没了怎么办啊？”韩琦说：“我已经把关中所有的驴都集合起来了，驴子跑得快，粮草能接济得上。”楚执中还真执拗，接着质疑：“那要是驴子运的粮草也吃完了呢？”韩琦说：“那就吃驴肉呗。”
楚执中那股动物保护主义的劲头就上来了，他居然说：“你给驴子的奖酬可真大啊。”
得，就这一句话，把韩琦给得罪了，从此前程断送，再也不用他了。你说两军阵前，人命都顾不上，你指责主将人品差，这是不是有点过了？
吃品最差的，莫过公款挥霍，大吃大喝，几十瓶天价酒上桌，几百万一顿饭，关键还挥霍的是公款。那可真成了硕鼠了。不过说来也有趣，自己发达的时候不知收敛，敛财挥霍无度，倒了也会被倒追，让人品倒逼得吃不上饭。《挥尘后录》里就讲过，曾经权倾一时的蔡京，在北宋末年倒台了。几个小妾被金兵索去不说，自己也被流放。路过潭州的时候，到了饭点儿，想去饭店买点吃的。可老板们一听说是蔡京，嘿，这人人品太差啊，居然众口一词谁都不卖，不仅不卖，还追在后面骂他。蔡京可怜，为这事写下一首词：
“八十衰年初谢，三千里外无家。孤行骨肉各天涯，遥望神京泣下。金殿五曾拜相，玉堂十度宣麻。追思往昔谩繁华，到此番，成梦话。”
有人说，蔡京这首词都赶上陈后主了，历史真是惊人地相似啊。可不是么，历史总会愚蠢地、眼睁睁地重演，但有些当局者，他就是看不出来。就算看出来了，也顾不上，眼里还是大吃大喝使劲造，满足欲望要紧。
（原标题：《舌尖上的人品》）
作者：笔名老猫。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