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的餐厅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中国人公共意识的极度贫乏。如果你在餐厅都做不到有素质、有教养、有修养,怎么可能在别的地方可以做到?只有所有人的公共意识都增强了,每一个个人的利益才会得到最好的保护,而不是相反。
中国人的公共意识
(《保印说国民性》)
曹保印
导读:中国人的餐厅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中国人公共意识的极度贫乏。如果你在餐厅都做不到有素质、有教养、有修养,怎么可能在别的地方可以做到?只有所有人的公共意识都增强了,每一个个人的利益才会得到最好的保护,而不是相反。
说国民性,道国民性,苦辣酸甜,绵延千年。劣根多少,美德几何,吾国吾民,听我评说。欢迎收看《保印说国民性》,我是主持人曹保印,一个真正的中国人。
在本期《保印说国民性》中,我给大家谈一下“中国人的公共意识”。
1872年美国传教士亚瑟·史密斯来到中国,他接触了上到庙堂、下到江湖的中国社会各阶层人士,然后得出了一个结论:中国人不懂得什么叫“公共”。所以,在中国人的意识中,没有“公共意识”一说。为了证明自己的这个观点,亚瑟·史密斯就讲了两个例子。
第一个例子。亚瑟·史密斯说,在中国本来有非常多的官道,这些官道作为重要的交通,联系着中国的很多城市和乡村,但是亚瑟·史密斯看到中国的这些官道全都是破烂不堪,官道不仅仅没有成为交通便利的工具,反而阻碍了交通,因为官道确实非常破烂。亚瑟史密斯不解地说,假如从明朝末年到清朝初年,由于战争的原因,官道被破坏,还可以理解的话,那么清朝建国之后一直到1872年,已经有了很长时间的历史,这些官道也并没有被修复,这就只能说明,中国人确实缺少公共意识。
不要说道路没有人管,连城墙也没有人管,很多中国人甚至把城墙的墙砖抠下来拿回家,或者是盖自己的房子,或者是垒猪圈。他甚至举了一个更加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在某港口有一个外国人的墓地,因为没有人看管,结果墓地的砖同样被中国人一块一块搬回了家。所以,他说中国人根本不知道“公共”二字为何物。
不仅举出了这种日常生活中的例子,他还讲了另外一个政治故事。亚瑟·史密斯在中国的时候,正好清朝的道光皇帝驾崩,这帮外国人就特别想知道,道光皇帝驾崩之后谁来接他的位子。当时道光皇帝有三个儿子,到底是大儿子接呢,还是其他的两个儿子接,他们非常想知道中国人的看法。于是,亚瑟·史密斯和他的几个外国朋友,就到了中国的茶馆里,试图和中国人聊一聊皇位继承的事。
结果,无论他们用什么样的方法,中国人压根儿就不理这一茬,直到最后,一个年长的中国人走到他们面前,拍着亚瑟·史密斯的肩膀说,哎呦老外啊,你们还真是无聊,讨论什么皇帝继承的事情!那是大臣们管的,我们根本管不着,我们就管我们的事。你看,你们总在那儿聊皇帝继位的事情,茶也凉了嘛,饼也没得吃了吧,所以呀,该干嘛干嘛去,别管这些闲事。
亚瑟·史密斯通过讲这类故事,来说明中国人缺乏公共意识。时代发展到了今天,我们看中国人是不是真的缺乏公共意识呢?恐怕还真是像亚瑟·史密斯所说的那样。
现在,我们的很多道路虽然不称为官道了,但是作为道路,有多少人真正爱惜,愿意主动去维修呢?就算是路政部门,也并不真的爱惜道路。前几天我在天津出差,坐在出租车上,总感觉出租车像弹簧一样蹦,我就问司机,你这车怎么了,是不是该修了?司机苦笑了一下说,哪里呀,都是这个路造成的!因为不管什么人、什么车,都从这个路面上走,也不管车是不是超重,结果,这个路面就变得坑坑洼洼。路政部门在修这些路的时候,也是挖了一个又一个补丁,但是,补丁倒是挖了,可他们并不及时去修复,于是车行驶在满是补丁的路面上,可不就变成弹簧了吗?我在天津遇到的这种事,在全国很多地方你也都可以发现。比如说,很多的公共道路,由于超载的车辆特别多,于是就造成修好的路面很快就被破坏掉。这些道路不仅仅没有成为非常便捷的交通工具,反而造成了很多的事故。
我们想一下,今天的道路问题和1872年清朝的道路问题,是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呢?由此,也确实可以看出,在中国人的意识中缺乏“公共”二字。
不过,具体到政治权力的继承问题,中国人现在讨论得倒是非常热闹。但,讨论归讨论,其实大家心里都有底,因为领导人继承的问题,根本就不是普通人所能够决定的,所以说讨论也是白讨论。还是清朝道光年间那位老先生说的,你们管这些闲事干嘛,该干嘛干嘛去,该喝茶喝茶,该喝酒喝酒,这不是你们该管的事。当然,用这个事情来证明中国人缺乏公共意识,在我看来并不恰当。虽然政治确实是最大的公共问题,但是,由于种种原因,我们并不能够真正参与到这些公共的议题之中去。然而,是不是说,我们在日常生活中,确确实实不能参与这些公共议题呢?是不是说,在很多公共利益问题上,我们真的就不能有所改变吗?难道说,中华民族真的就是一个自私自利到丝毫不关心政治的民族吗?
事实上,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中国人缺乏公共意识的事情,的的确确非常多。我就举一个例子:比如说,我们在餐厅里吃饭——中国人的餐厅和西餐厅有一个最大的区别,就是西餐厅安安静静,中餐厅人声鼎沸。在西餐厅里,人们喝酒也同样是安安静静,顶多是轻轻地碰杯。但是,在中餐厅里,中国人往往是划拳猜枚,高谈阔论。在中国人的餐厅中,你会经常看到人们如此吆五喝六:“哥俩好啊,五魁首啊,八匹马呀!”这样一来,中国人的餐厅确确实实热闹非凡,而由于人们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于是很多人只能用更大的嗓门来跟对方交谈——你的嗓门高,我的嗓门比你的还高,于是,在中餐厅里,如果你不高声说话,就压根儿就听不清一起就餐的对方在说什么。
如此,你就该知道,中国人的公共意识,在餐厅中表现得多么差劲!不仅仅是高谈阔论,中国人还特别喜欢在餐厅中抽烟,仿佛吃饭不抽烟就不是神仙。所以,你就看到,在中国人的公共餐厅中,食客们根本不管周围的人是不是抽烟,也不管周围是不是有老人、孩子、妇女,一个个烟民就在那里吞云吐雾,一根又一根。有的人点燃了香烟,却又并不抽,而只是让它在手里燃烧。我就曾经见到过这样一幕,一个人在中餐厅里,从点燃香烟到灭掉香烟,他就只抽了一口,也就是点香烟时的那一口。
我就不明白,你既然不抽,干吗非要点燃这支香烟,并且让这支香烟一直燃烧,持续散放出毒气呢?如果你问他,他马上就会说,这关你屁事!于是,我们也觉得,对啊,这关我屁事?在餐厅里吃饭人又不是我一个?可事实上,这确实关我们的事儿,而且确实不是屁事。因为如果一个餐厅里乌烟瘴气,人人都高谈阔论的话,那么这个环境可以说是极为低劣的。在这个环境之中,你不仅享受不到美味,享受不到生活的休闲,反而觉得在这种乌烟瘴气的环境中,更加让人心烦易燥。所以,我如果到餐厅吃饭,就一般不太喜欢坐在散座上,如果能坐包间,宁愿多花几块钱,也一定要坐包间。为什么呢?就是特别不喜欢那种乌烟瘴气、满耳鬼哭狼嚎的嘈杂环境。
餐厅是中国人经常去的,如果在餐厅之中,大家都没有公共意识,最终造成的结果是什么,现在大家都很清楚。假如说,我们中国人的餐厅,也能够像西方人的餐厅那样,安安静静、干干净净,那么我们的生活质量,是不是因此大大提高了呢?事实上,中国人的餐厅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中国人的公共意识。如果你在餐厅都做不到有素质、有教养、有修养,怎么可能想象你在别的地方可以做到?是啊,中国人经常爱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可是,如果每一个人都这样做,我们的公共环境就会极为恶劣,难道这不会影响我们中国人的生活品质吗?难道这不会影响中国人的道德素养吗?难道这不会影响中国人的民族形象吗?
关于中国人的公共意识,著名作家柏杨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叫《臭鞋大阵》,他在文章中是这么说的:中国人喜欢把自己穿的鞋放在门口,于是你到中国人家里做客的时候,总会见到门口有一堆一堆的臭鞋,你要穿过这个重重叠叠的臭鞋阵,才能进到主人的家里去。而主人的家里呢,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臭鞋味。所以,柏杨先生就说,中国人是多么缺乏公共意识啊,他们只顾自己家里干净,根本不管门口的公共空间出现了什么问题。
现在呢,至少在我居住的北京,已经很少能够见到家门口摆放着很多的臭鞋,大家都把鞋放到屋里去了。这到底是大家的道德水平提高了呢,还是因为现在的鞋都贵了,怕被别人拿走?我虽然不知道确切的原因,但现在这种放臭鞋的做法是的确少了,不过在中小城市,你还是可以经常看到这种臭鞋大阵。
不过,在北京的楼道里,虽然臭鞋少了,但是杂物却丝毫不见减少,很多楼道里面放着废弃的自行车、不用的家具、各种烂纸箱子等。就算物业一次次催,有的小区里边也依然是杂乱无章,公共空间被挤占得越来越狭隘,空间非常逼仄。楼道里面堆放的这些东西,显然会造成很多的安全隐患,包括消防。要知道,一旦出现安全问题,一旦出现消防问题,它马上就会跟每家每户的利益直接相关。可是,中国人并不这么想,中国人总觉得倒霉事情不会到来,就算来了,也是倒霉到别人头上,而永远轮不到自己倒霉。所以,该往公共空间里边放东西,还是往公共空间放东西。这种自私的做法,在今天的中国不是依然十分流行吗?所以,从这种角度上看,中国人确实是缺乏公共意识。
中国人缺乏公共意识的最大体现,除了我刚才说的这些日常生活的经验,更多的是在公共议题的极少参与上。比如说,很多事情明显就是不公平,明显和很多人的利益相关,但是,就是没有人愿意出来挑头,指出这种事情不公平,并且努力去解决这种不公平。具体来说,很多人从前坐火车的时候,如果在餐车上吃了顿饭,列车员往往不会给你开发票。这种不开发票的做法,当然会造成国家税款的流失,也造成公民的权利被剥削。
要知道,你所要的并不仅仅只是一张发票,而是你的一份权益。我消费了,我就当然需要得到发票。我有了发票之后,假如说在列车上吃东西吃坏了肚子,我就了维权的证据。可是长期以来,没有人关注这件事,列车员也以不给发票为正常了。后来,有一个叫郝劲松的律师不服,一纸诉状把铁路部门告上了法庭,要求裁判这种不给发票的做法是不对的。后来,经过法院的裁决,法院支持了郝劲松的诉讼。因此,当我们现在在列车上吃东西的时候,你是可以索要发票的,并且列车员必须要提供发票。
但是,像郝劲松这样的律师,在我们的身边并不多,大多数人依然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就算是事关己了,也依然挂起,因为他不想做那个出头鸟。长期以来,中国人都相信一句俗话“枪打出头鸟”,所以,没有人敢去挑头“惹事”,唯恐挑头以后自己的利益受损,而别的人却坐享其成。由此,在很多公共议题上,中国人是不愿意参与的。
比如说,我们在很多的事情上,都没有主动去维护自己的权益。像我们使用的手机,我掏了多少钱,购买了多少流量,如果我用不完流量,那么,下一个月我就继续用,或者送给别人,都可以。因为流量是我买的,就是我的,如何使用他人无权干涉。还有,我用手机打了多长时间的电话,我就按实际打电话的时间付钱,而不是说我打了一秒钟的电话,你却给我按一分钟的消费记账。这本来是消费的常识。
可是,自从有了手机以后,自从出现了移动互联网之后,我们看到的实际情况是什么呢?无论你到月底剩了多少流量,运营商们都会在月底将流量全部清零,你想和别人分享都不行,你想自己用也不行。真的是技术手段没有达到吗?当然不是,技术手段早就达到了。究其原因,是运营商处于垄断地位,而和垄断者是无理可讲的:我们通电话,假如说打了一分零一秒,那么,运营商的计费方式是按照两分钟计算的,而不是按照一分零一秒计算。这样一来,运营商们的利润自然滚滚而来,比强盗还赚钱快。
显然,这样的问题就是公共问题。可是,对这类公共问题,又有多少人真的会一纸诉状,把移动运营商们推上法庭了呢。包括我自己在内,我也没有做到这一点。说实在话,作为一个真正的中国人,我也深知自己身上缺乏公共意识。因此,在这方面我也需要解剖自己,反省自己,这也同样是我决定做《保印说国民性》这样一档自媒体的节目的原因和动力。我试图通过自己的反省,对自己的批判,来引发全体中国人对国民性劣根的认识。
也正是因为中国人缺乏公共意识,所以,垄断的移动通讯运营商们有恃无恐,无论舆论怎么抨击,依然是巍如泰山。当然,现在出现了一个好现象,就是虚拟运营商们开始发力,像苏宁等拿到了虚拟运营商牌照的商家,开始推出了新的升级手段。据说,这些手机号到了月底不清零,可以往下个月累计,也可以分享给亲友。但是,这只是商业上的竞争,只是说政府开放了移动通讯这个领域,并不是由于中国人作为公民发起的一场场诉讼达到的目标。所以你看,如果我们不注重公共意识的培养,不主动通过各种合法方式维护自己的权利,最终的结果是会在很多方面受到损害。
中国人缺乏公共意识,还体现在其他更多的方面。比如说,对很多的公共空间,我们真的并不珍惜。以旅游为例,很多人到了旅游景地,在良辰美景面前,不是珍惜、热爱,而是去破坏。2013年以来,不就广泛出现过游客在景区乱写乱画的报道吗?很多人到旅游景区之后,拿了刀子或其他尖锐物品,在景区乱涂乱画,最多的句式是“某某人到此一游”。还有些人到了美好的春天,看到公园里漂亮的花就去摘,自己倒是过了一把瘾,可是造成了公共环境受到了破坏。虽然媒体也在对这样的事情口诛笔伐,但是依然有很多中国人喜欢“到此一游”,喜欢到路边摘花拔草。这种做法就是中国人的一种习惯,觉得这是公共空间的东西,我无论怎样去摘花拔草都无所谓。在这方面无所谓,在别的涉及公共利益的方面,他就有所谓了吗?肯定不是。
是不是中国人一开始就这样没有公共意识呢?不是。比如,在《诗经》中就有这样的诗句:“雨我公田,遂及我私。”意思是说,天上下雨了,祈求上天先将雨水流到公田里去,那些多余的水啊,再流到我的私田里去。这就是对公共利益的重视。现在,我们又看到多少这种做法呢?当然,那个时候的“公”并不完全等同于“公共”,因为那个时候的“公”更多的是等同于统治者。所以,亚瑟·史密斯拿这样的例子说中国人很早就有公共意识,我也并不是完全赞同。尽管如此,作为中国人有公共意识的论据,当然也并非完全不成立,所以,我也就以此为据了。
可是,中国人在更早的时候,至少是在私有制建立之前,确确实实是有公共意识的。这一点,和世界上的其他民族有相似之处。但,很可惜这样的时代离我们实在是太遥远了,而经过几千年的发展,经过专制统治的荼毒,造成中国人越来越重视个人的私利,而不重视甚至漠视公共利益。这种现象的出现警醒我们,要做一个有素质、有教养的人,就必须注重自己的公共意识,不论是在家还是在外边,都应该言行一致。对公共事物的爱惜,应该像爱惜自己家里的东西一样。什么时候我们能做到在公共空间中不伤害他人、不影响他人,什么时候我们作为个人才是真正有素质、有教养的,整个民族也才会真正有素质、有教养。否则,就算把自己的家收拾得再好,假如你肆意占有公共空间,肆意破坏单元楼里的公共设施,肆意破坏居住社区的花草树木,肆意破坏城乡的公共道路,那么,你说自己是有素质、有教养的人吗?
中国人发展到现在,尤其是进入现代社会之后,应该更多地强调自己的公共意识,只有这样才可以真正维护自己的权利。因为,只有所有人的公共意识都增强了,每一个个人的利益才会得到最好的保护。1872年亚瑟·史密斯说,中国人的生活中没有“公共”二字,那么到了今天,我们是不是需要把这两个字写进中国人的生活辞典呢?我看需要,你看呢?
作者:曹保印 作家、评论员、主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