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为现代婚姻“很野蛮”、被金庸称为“香港最后的风流才子”的蔡澜偏偏选择了结婚，并与妻子方琼文多年来相敬如宾。谈及其中奥秘，蔡澜说，没几个人能像太太这样对他的消化系统了若指掌。什么时候吃，该吃多少，吃得不对后果如何，太太心中一清二楚。银婚纪念日，蔡澜在庆祝仪式上，说起太太的优点，用7个字总结：会做、爱吃、不管我。
两情相悦、干柴烈火，要的是媲美火山爆发般的荷尔蒙冲击波；然而，想要两情久长、越过朝朝暮暮，多方面都能心有灵犀，实属不易。对饮食男女而言，大约就是做到“胃胃相通”，原谅我自造了这么个词儿。中国人不擅长表达情感，比起拥抱和接吻来说，我们更习惯一起吃一餐好的，用好料做一桌菜来抒发心意。
（电影《饮食男女》剧照）
电影《饮食男女》里，朗雄饰演台北圆山大饭店的主厨——老朱，虽然味蕾已渐渐丧失功能，但仍不服老，每个星期天都展示行云流水般的厨房功夫，为三个女儿准备一大桌殿堂级别的好菜，却总是不欢而散，落寞非常。反而他为年轻的离婚妈妈张艾嘉——锦荣和她的小女儿做起了便当菜，吃得津津有味。影片的亮点是，三个女儿各自有了归宿，老朱在意料之外宣布了和锦荣之间的婚讯，也在影片的最后，恢复了味觉。这部电影里，揉进了华人家庭中的各种情感和多重关系。老朱的忘年恋是从送便当、搭伙吃饭开始的，由此唤起了退隐、父权地位渐失之后的第二春。
说起搭伙吃饭，倒是有个故事分享。中国近现代文学研究的权威李欧梵先生在学术领域独领风骚，而且在文学评论、音乐赏析等多方面也颇有造诣。他和夫人李玉莹（现改名名李子玉）在中晚年相知相爱的故事，是一幅辗转芝加哥、波士顿、香港三地的爱情地图，更是一卷充满味蕾享受的美好人生。他们婚后平淡而隽永的恩爱点滴，从相伴漂泊到浮城岁月中一起分享相依为命的幸福，皆可在其合著的三本书《恋恋浮城》、《过平常日子》、《一起看海的日子》，以及李玉莹的《细味：食物的往事追忆》中可寻见。殊不知，这对伉俪认识初期，是从一段搭伙吃饭的异国岁月开始。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李欧梵执教于芝加哥大学的时候，李玉莹正好也在那里，那时的李玉莹已经结了婚，先生是在芝大攻读博士的邓文正。因为李玉莹是烹调高手，又生性好客，他们的家便成为了很多中国留学生消遣调剂生活的聚会点，而聚会的高潮就是吃李玉莹做的广东粥，最常做的是皮蛋瘦肉粥、艇仔粥、及第粥、鸡粥。李玉莹追忆：“我们的家，毕竟提供了一个温暖的场地，请这批异乡的游子吃点故乡的食物，街外纵然是冰天雪地，然而内心却是暖洋洋的。”
1983年一个冬日的黄昏，在芝加哥大学的远东图书馆里，李玉莹看见李欧梵孤伶伶地坐在大沙发上看书。李玉莹在《倾城之恋》里这样描述到：“他看来神情萎缩，唇上长了胡须，衣着颜色搭配颠三倒四的，一副放荡不羁的样子，但眉宇之间却隐隐存着知识分子儒雅之气度。”就在那天晚上，李玉莹邀请李欧梵来她家吃饭，自此便成了邓李家的常客，搭伙达五年之久。
多年后，李玉莹一家转回香港，李欧梵也成婚。再多年后，李玉莹与邓文正因性格不合而和平分手，李欧梵也经历了婚姻的波折。2000年，在辗转17年后，李欧梵与李玉莹重逢，这一对历经浮沉人世的男女，各自众里寻他千百度，才蓦然觉醒，原来眼前即是梦中人。半生缘的故事终于爆发出了倾城之恋。香港，成了他俩爱情最后的见证地。多年后，李欧梵和李玉莹成了夫妻，和邓文正也成了好朋友，三人还是经常一起吃饭，只是角色转换了。李玉莹这样写，“我的工作回港后一直没有换，但丈夫却从邓文正换成了李欧梵——你是我17年前家中的一位食客，仿佛在那时我已开始照顾你了。”
李玉莹的厨艺和才情皆了得，是香港著名散文家，被金庸大侠比作当代黄蓉。海外华语文化巨匠夏志清曾揶揄李欧梵：“你在人家那儿蹭了好几年饭才迎娶了人家，我要是你早就杀了原配，夺得美人归了”。当然，这是笑谈。李欧梵曾欣慰而自豪地说过：“我在甲子之年和玉莹结为夫妇，这只能说是缘分。如照现代人的说法，人生一切都和‘逢时’或‘不逢时’有关。我和玉莹的感情是时间造就的，所以也觉得特别深厚。”
从搭伙吃饭到重逢拾爱的日子，离不开各种食物的见证。李玉莹在《细味》中描写的食物，多是广东人说的“小食”，如猪油捞饭、凉瓜牛肉、酸辣汤、碗仔翅、花生酱多士、毛豆干炒鸡胸肉……常常是古典音乐一开，一碗排骨蒸五谷饭已经端到了李欧梵的书桌上，就着妻子的红袖飘香，沉浸在墨香书香中。每一样粗茶淡饭的小食背后都牵扯着一段岁月的回忆，一番关于双李情的注脚。
“要想打动一个男人的心，就要先打通他的肠胃。”这句一直拿来被当作促进男女发展关系的金玉良言。延伸开去，食物也可成为一对男女之间试探、调动情绪、步步为营的前奏。譬如，蔡澜的太太方琼文总是要等食材好、天气好、身体好了，她才有兴趣露一手。更有趣的是，蔡澜越想吃什么，她就越不做什么——明明念叨着石斑，端上桌的确是炒花枝；当他几乎忘记石斑时，她忽然就会端上一盘蒸得撩人心弦的大石斑来……蔡澜吃了半辈子美食，认识了不少大师，却没见过架子比太太还大的。蔡澜说，想吃的时候，她不一定愿意做，偶尔做了也不是最惦记的，等到不抱希望时，又有了惊喜。太太不像是在做菜，倒像是在调情。
李欧梵用“逢时”来解释和李玉莹之间的倾城搭伙之恋，而蔡澜太太则善用“错时”——错开时间，吊起胃口来让风流才子得到扑空后的惊喜。而我曾听过一位普通主妇的实在话，“抓男人的胃其实跟抓钱包差不多。不懂经济的，就用食物来让他适应得离开不了。水煮菜清淡的食物吃多了，他压根不能适应外面油腻的大鱼大肉。”
好吧，不论是用怎样的手段，其实都是为了一起爱。不论是豪宴上的山珍海味还是寻常人家桌上的清粥小菜，等你垂垂老矣之时，还能拨动你那颗老心脏的，也不过是和你爱的人曾经走过的路和尝过的食物。
来源：腾讯《大家》
作者：姜泓舟，曾供职于严肃媒体，现为某外资银行研究员。相信美食救赎一切。在杯盏里看见寻常巷陌的真实，也看到人间烟火的惊天动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