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北漂者自述:逃离北京后的不安

两年了,每每早上在窗外高大树木上栖息的麻雀叽叽喳喳的鸣叫中醒来的时候,我觉得我逃离北京的决定是正确的;但每月定时收到工资入户短信的时候,还是会狐疑当初决绝的离开是否明智。

在北京读大学四年后,谋得还算不错的一份差事。平时辛勤工作,闲暇的时候和朋友们聚餐或踢球,住处也从地下二层升到楼上的隔断,最后终于舍得花钱租住了一个位处北三环的三居室里的主卧。奥运会开幕的时候,和朋友们看着窗外灿烂的烟火,觉得北京真是个美好的城市。

工作三年多的时候,和女友正式领证结婚。有天下班早,我在地铁口等她一块回家,我端着眼镜终于在庞大拥挤的人流里看见她奋力挣扎着走出来的样子,那个瞬间在我心里埋下了要离开的种子;然后开始留意到租住附近的小区房价一路不回头地涨到三万多,这和我们两人收入的比较让人绝望,所以要离开的念头便在我心里发了芽;上了岁数的妈妈一不小心摔碎了膝盖,直到第二天亲戚邻居帮忙住院安顿好,才打电话告诉我们的时候,终于下定了早晚要离开的决心。

在大学同学和生活中的朋友陆续离开的时候,我也恰巧考上一座离家不算太远的小城的公务员,于是离开了生活了八年的城市,从一线城市跑到四线,跑到了一直揶揄甚至诅咒的体制内。

城市的大小,最直观的就是公交站的长短。北京不消说两个站点之间的遥遥无期,单是一个围绕在十字路口的同一个站点,两条不同线路换乘就可能让你找得晕头转向。而这个小城公交车“请刚上车的扶稳坐好”话音一落,立马喊“请下车的旅客做好准备”。大多数时候其实我骑自行车花个十分钟上下班,爱人也只需在门口乘坐半个小时班车去所服务的公司。再也不需要在人流中挣扎,不需要感受在地铁或者公交车被挤压得脸对脸呼吸都感觉到的局促和尴尬。

我和爱人花1000块在市中心公园的隔壁租了一套小两居室,小区道路两旁都是高大整齐的树木,夏天里虽滋生蚊虫却也因遮天蔽日而带来阴凉,深秋某个寂静的早上会看到干净的鹅嘴黄般的树叶铺了一地。延伸的树枝甚至过于逼近窗户,以至于大早上就听得到叽叽喳喳的鸟叫,在鸟鸣声中起床,从容吃顿做好的早饭,晚上6点吃完晚饭之后,常常会花一个小时走过小区的林荫去公园散步。而且靠着在大城市工作三年多练就的技能,我和爱人都能轻松甚至说毫不费力地做好分内的工作。这个市区只有60来万人的地方,看起来也会是一个美好的城市。

然而,没过多久,我和爱人都不约而同怀念起北京来。在北京的时候,会约了朋友到随便一个大学操场上踢球,这个小城仅有的几个院校里面的操场,也都是让人绝望的坑洼且长草的裸露土地,而且周遭几乎没有想和你一起结伴踢球的人;在北京的时候,和同事讨论的话题是经济、时事、体育或者文化,而在这个小城,更多的话题是谁谁因了各种关系的升迁、邻里关系或者是午餐的种类;爱人更是因为同事们的过于亲近且多舌,闲散且不职业,不可抑制地怀念起曾无比“唾弃”过的北京公司的大小头目;最格外怀念北京的,是每月定时收到工资入户短信的时候,看看生生砍去三分之二的收入,难免有些唏嘘,还好我和爱人几年来的积蓄足够在这个城市里安家,才不至于让人心里太过发慌。

在小城市里生活两年,就会知道,离开北京,既逃离了北京的重压,也远离了北京的活力、新鲜、多元。看到小城里那些平凡中年人日子的平淡,仿佛一下子看到了十年后的自己,这种排除了可能性的生活,有时候和大城市的重压一样让人心里有丝丝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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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撰稿人  左拉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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