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兴杰:巴格达迪挑战的不仅是巴格达

7月4日,就在美国国庆节那天,横跨伊拉克和叙利亚的极端神秘组织“伊拉克与黎凡特伊斯兰国”(ISIL)的领导人巴格达迪现身于摩苏尔,在清真寺发表演说,自称是先知的唯一合法继承人,要求全球穆斯林效忠于他。至于到场的是不是巴格达迪本人,尚存怀疑,但是巴格达迪自称为哈里发,并且在6月30日宣称建立伊斯兰国,的的确确给巴格达带来了严峻的挑战。

伊拉克的分裂与内战已经成为事实,而巴格达迪这位自我加封的“哈里发”,可能会调动全球的伊斯兰极端组织,因此巴格达迪挑战的不仅是巴格达,他的确是全球安全的“鬼影”。

(2014年7月5日消息,当天公布的视频显示,伊拉克境内极端组织“伊斯兰国”大头目巴格达迪近日在摩苏尔首次公开发表讲话。手腕戴着价值7000美元的瑞士名表。CFP供图)

【巴格达迪不是疯子】

巴格达迪自称为“哈里发”,有不少人会不屑一顾或者认为他冒天下之大不韪,毕竟哈里发这个名号已经成为历史了。一战之后,奥斯曼帝国崩溃,凯末尔进行世俗化改革,哈里发被废黜了,1300多年的哈里发历史就此终结了。而现在巴格达迪将这个尘封已久的名号翻出来,能有多大作为呢?这是复古吗?

先知穆罕默德去世之后,其继承人就被称为哈里发,哈里发集宗教与世俗的权力于一身,穆罕默德之后通过推举产生了四大哈里发,国家实现了快速的扩张,追随穆罕默德的第一代“亲信”逐渐退出历史舞台,出现了哈里发之争,穆罕默德的女婿阿里死后,哈里发的位子被穆阿维叶夺取,更为重要的是政治中心也随之转移到大马士革。而阿拔斯王朝的兴起之后,政治中心转移到巴格达。哈里发代表着正统与合法性,因此为了获得穆斯林的拥护,伊斯兰世界就出现了不止一个哈里发,巴格达有一个、开罗也有,为了保持哈里发的唯一性,而出现了战争与征伐。

随着伊斯兰教的不断扩张,哈里发要统治广阔的疆土已经非常吃力,而且被征服的地区多数处于部落时代,因此,哈里发不得不向自己的亲信分权。公元935年哈里发阿利法拉迪将统治国家的实际权力交给了一名军事将领,此后设立了一个新的职位,即大元帅,从那时开始,哈里发还是逊尼派穆斯林的精神领袖,但是他的权威也限于宫廷大门之内。吊诡的是,“大元帅”几乎由什叶派穆斯林出任。

阿拔斯王朝的统治依赖于来自从草原的突厥士兵,到11世纪,塞尔柱突厥人获得了苏丹的称号,与哈里发共同统治,值得注意的是,这个时候,哈里发更具有精神与宗教的意义,实际的政治权力可以由苏丹来执行。哈里发变成了逊尼派的精神领袖,阿拔斯王朝被推翻之后,哈里发到了开罗,作为精神领袖的哈里发保持了统一,而帝国的权力是可以交给苏丹的。

1517年,奥斯曼帝国征服了埃及,哈里发被带到了君士坦丁堡,几百年来,哈里发从麦加到了大马士革,再到巴格达、埃及,最后到了君士坦丁堡,这也是伊斯兰的“天命”吗?奥斯曼帝国主要是苏丹制,哈里发几乎被人遗忘,直到18世纪,奥斯曼帝国与俄国争夺克里米亚半岛,为了获得该地穆斯林的拥护,苏丹自称为哈里发,但是并没有得到回应,也就不了了之。

巴格达迪接受过高等教育,获得过伊斯兰学的学位,因此,他自称为哈里发也是经过考虑的,并非头脑发热做出的疯狂之举。哈里发代表着伊斯兰教“正统”的权威,意味着回到纯正的伊斯兰教,这是原教旨主义的重要表现。在遇到现代化挑战的时候,不同的国家和民族可能都会选择回到传统,从自己的历史与正统中寻找精神资源,尤其是曾经辉煌的历史。

哈里发代表着伊斯兰教最为辉煌的历史,当欧洲还是一片黑暗的时候,中东才是世界文明的中心,而哈里发所代表的伊斯兰文明在短短几个世纪就从阿拉伯沙漠一隅扩张为世界性文明,连伊比利亚半岛也被置于穆斯林统治之下,翻过比利牛斯山就进入到法国,而巴格达迪的理想就是在2020年重新征服西班牙。

(ISIL“哈里发帝国”公布的版图主张)

社交网络上流传着巴格达迪理想的国家地图,不仅包括了中东、北非,还深入了欧洲地区,甚至包括中国的西北部。这张地图看起来荒谬不经,巴格达迪是将伊斯兰教最辉煌的历史拼接到一起,但是历史上的伊斯兰帝国从来没有囊括如此辽阔的土地,而且内部存在着多个政治权力中心,彼此征伐,什叶派在波斯地区建国,与奥斯曼帝国长期对峙。以国家的概念来看巴格达迪的理想,确实难以理解。如果换个角度,他要建立的是极端主义的网络呢?这种威胁并不是不存在,“哈里发”对逊尼派极端主义分子的吸引力还是不小的,巴格达迪建国之后,“基地”组织的北非分支、阿拉伯半岛分支在互联网上发出“贺电”。显然,巴格达迪成为极端主义新的代言人,包括本·拉登都黯然失色。

巴格达迪将“哈里发”的名号打出来,算得上是出其不意的偷袭,当人们认为他的理想是在伊拉克北部建立一个独立的国家的时候,他却重拾正统,让人们联想到当年的穆斯林征服风暴。巴格达迪又在自己控制的区域内炸毁什叶派的清真寺,不仅挑起了教派战争,而且还变成了极端逊尼派的代言人。

在现有的格局之下,巴格达迪并没有实现自己理想的机会,“哈里发”的旗号明显可以增加自己手中的筹码,也算是进攻性的防御。巴格达迪成为全球新的恐怖主义的代表,受恐怖主义威胁的国家难免会投鼠忌器,更为重要的是巴格达迪将自己披上了正统的外衣。

【迟到的内战】

与巴格达迪的咄咄逼人相比,巴格达的应对似乎左右支绌,进退失据,本来在7月8日要进行选举,改组政府,但是又拖到了下一个月。伊拉克政府军的表现也是大跌眼镜,巴格达迪的武装集团在一个多月里占据北部数省,而伊拉克政府军却难以收复失地,巴格达迪在摩苏尔已经站稳了脚跟。可以预见的是,在北部的逊尼派三角地带,巴格达的政府军是难以有所作为的,当然,美国派出军队,那又另当别论了。

2006年,伊拉克几乎陷入内战之中,逊尼派和什叶派相互攻击,什叶派的清真寺也遭到毁坏。到2006年,联合国估计每月大约有3000人死于教派冲突之中,后来教派冲突逐渐平息,伊拉克政府也希望美国能够全身而退,最近两三年,伊拉克也淡出了人们的视线,石油生产和出口开始进入正轨。但为何巴格达迪能够如风暴一样威胁到巴格达政府呢?

这是一场迟到的内战,伊拉克从来没有真正把国家整合起来。1933年,即将去世的费萨尔国王悲哀地看到,伊拉克至今仍不存在伊拉克人,那里只有你不能想象到的乌合之众,它们缺乏任何爱国思想,深深沉浸在各种宗教传统和荒诞不经之中。80年过去了,伊拉克是不是还是如此呢?

2003年伊拉克战争之后,美国人将占领伊拉克与当年占领和改造德国和日本进行比较,但伊拉克的内战已经让美国的乐观主义破产了。倒是1918年英国占领伊拉克有更多相似之处,但是美国比没有大英帝国这个老牌殖民帝国更有智慧,英国选择了哈桑王族的后裔当了伊拉克的国王,而美国在推翻萨达姆之后,做出了非常愚蠢的决定,那就是解散伊拉克的军队和复兴党,这至少带来了两个后果:第一,军队和复兴党是萨达姆政权的基础,匆忙解散之后为新政权留下了大批的反对者,更为重要的是,大量的士兵还是带着武器的,军队的武器库并没有得到很好的管理,所以武器流散现象严重。第二,既有的权力机构被解散之后,新的权力机构并没有建立起来,尤其是军队,虽然美方帮助培训军队和警察,但是这支军队的战斗力仍不足以维持秩序。

复兴党和军队的精英属于逊尼派,而新政府则主要来自什叶派,教派主义进一步撕裂着这个国家的政治。美国占领当局并不是以伊拉克历史与传统采取治理措施,而是按照美国的民主理念对伊拉克进行改造,但是选举政治和自由市场需要一个强大的政府,而伊拉克恰恰没有这一必备的条件。

逊尼派自伊拉克建国便占据了权力高位,自视为阿拉伯的普鲁士人,推翻萨达姆之后,美军占领当局并没有解决逊尼派在未来政治中的角色。包容开放的政治进程只是一句空话,在缺少国家制度技术的地方,多元主义意味着无序。当伊拉克的总统、总理和议长分别来自库尔德人、什叶派和逊尼派的时候,伊拉克不过变成了另一个黎巴嫩。当各个教派陷入彼此猜疑的零和博弈的时候,革命就成了夺权的游戏,巴格达推迟政府改组引起了逊尼派的“伊拉克革命部落委员会”的反击,这个委员会虽然没有与巴格达迪合作,但是却有共同的目标,就是推翻巴格达的什叶派政府。

伊拉克的战场已经具有了国际性,巴格达迪激进的主张引起了各国的警觉,伊朗、美国、俄罗斯、沙特等国暂时放下嫌隙,着手支持巴格达政府对抗巴格达迪。这将是一场旷日持久而又没有胜负的对抗,若战场只限于巴格达或者伊拉克,倒还不算坏。

作者:孙兴杰,博士,专栏作者,游走于理论与历史之间,读书为文,传播常识消灭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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