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在乌克兰东部的激烈内战早已为世人所熟知，尽管在新近当选的乌克兰总统波罗申科上台后，基辅方面宣布了“单方面停火”，战事的激烈程度稍有缓和，但历史上同出一源、曾经朝夕相处的说乌克兰语、说俄语乌克兰人间兵戎相见，无论如何都令人痛惜。
但残酷的兄弟阋墙中，偶尔也会迸发出人道主义的火花，“热尼亚事件”就是个中一斑。
热尼亚是一名年仅8个月大的男婴，出生于东乌克兰小镇斯拉维扬斯克，因为出生不久，他便被诊断为脊髓性肌萎缩，因此一直被安置在医院中接受治疗。没料想天有不测风云，乌克兰危机很快蔓延到这座小城，在斯拉维扬斯克四周，出现了亲俄武装的检查站，当地机场、政府机构也相继被亲俄武装占领。由于这里是战略要冲，乌克兰政府军随后对这里发动了大规模进攻，斯拉维扬斯克成了乌克兰危机中大规模内战最早爆发、伤亡最严重、战事最惨烈的地方。
按照1949年8月12日《关于战时保护平民之日内瓦公约》(简称1949年日内瓦第四公约)，医院和无武装、不参与战争的平民，都不应成为攻击的目标，但正应了“炮弹不长眼睛”这句俗话，5月30日，热尼亚接受治疗的那间医院被不知哪一方发射的炮弹击中，尽管热尼亚幸运地未受伤害，但在纷飞炮火下，他脆弱的生命已岌岌可危。
所幸就在这时，交战双方因“杀红了眼”而暂时抛诸脑后的人性和人道主义，却因这个毫无自卫能力的8个月病婴而突然迸发：医院被炮弹击中后的一个多星期时间里，他们小心翼翼地让自己的炮火竭力避开这里，并就如何确保热尼亚的安全进行了认认真真的谈判。
斯拉维扬斯克离俄罗斯-乌克兰边境近在咫尺，且俄罗斯的医疗条件显然要比乌克兰更好一些，经过谈判，6月10日，一架飞机在斯拉维扬斯克降落，把热尼亚从这里直接接往远离战火、医疗条件良好的俄罗斯第二大城市——圣彼得堡接受治疗。要知道，斯拉维扬斯克机场一直是这座小城战事的第一焦点，迄今已有多架飞机、直升机在这里遭遇不测。
故事并没有完：热尼亚不是俄罗斯公民，无法享受俄罗斯医保，其处于战火中的家人，对不菲的治疗、康复费用也深感头痛。6月11日，一种印有普京头像的T恤突然出现在古姆百货商场的货架上，据该商场发布的声明，这件T恤是商场得知此事后出于对热尼亚的同情，在联系并征求得热尼亚母亲同意后，所作出的义卖行为，所有“普京T恤”的销售款项，都将捐赠给热尼亚，作为其治疗、康复的费用。
当地俄罗斯民众对热尼亚的命运同样表现出人道主义关怀，6月11日当天，“普京T恤”就售出5000件之多，如今也仍在热卖。
战争固然是残酷的，但人性和人道主义的火花，却并不会因战争的残酷，而被完全抹煞、埋没，总是会顽强地绽放出其光彩。
1859年，瑞士商人让-亨利。杜南因公务前往意大利小城苏利法诺，不巧正碰上当地爆发法国-奥地利间的大战，6月24-25日的一天血战中，双方共有3.8万多人受伤，许多人被弃置战场，任其自生自灭，杜南激于人道主义立场和“所有人是兄弟”的理念，动员战场周边的平民赶赴战场，一视同仁地救助了大量伤兵。杜南还以“医生不是交战者”为由，亲自交涉，说服法军释放了抓获的奥地利医生，这次事件不仅是国际红十字会成立的诱因，也成为此后一系列有关战场人道主义的国际公约出台的导火索。这些公约中最早的一部，是1864年8月22日《改善战地武装部队伤者境遇的日内瓦公约》，最重要的则是1949年8月12日同时通过的四部《日内瓦公约》，而对战时平民关系最为重大的，则有1899年7月29日《关于陆战法规和惯例的海牙第二公约》、1907年10月18日通过的《关于陆战法规和惯例的海牙第四公约》，以及前述《日内瓦第四公约》等。
战争中的残酷事例固然比比皆是，人道主义的“小花絮”也时有所闻。
1939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英国遭遇德国野蛮轰炸，始终无法压倒英国皇家空军的纳粹，转而将城市和平民作为轰炸对象，令英国平民、尤其儿童面临极度危险。此时仍是中立国的美国和邻国加拿大一起，担负起收容、接纳英国儿童的责任，在“不列颠之战”期间，许多英国儿童被送到北美，幸免了战火的威胁。
1938-1939年，英国股票经纪人温顿在捷克斯洛伐克首都布拉格目睹大量苏台德难民儿童面临战火威胁，就想方设法募集资金，寻找接纳方，将多达664名捷克斯洛伐克儿童救出正被纳粹战争机器威胁的捷克斯洛伐克，送到当时唯一愿意接纳他们的英国和瑞典，这些人被救出孩子中后来有许多人成为知名人士，如著名导演卡雷尔。赖兹、著名作家维拉。吉辛、工党政治家阿尔弗。杜布斯勋爵等。
2010年，科特迪瓦爆发大规模内战，信奉基督教、属于阿肯族的时任总统巴博，和信奉伊斯兰教、身为科特迪瓦和布基纳法索移民后裔的前总理瓦塔拉，因对选举结果看法不一兵戎相见，血腥的内战持续了近半年，导致严重伤亡。但在非洲国家杯预选赛进行期间，鏖战中的双方战斗人员会约定俗成地放下武器，聚集到一起看球、聊天，等转播结束，各归本阵，先向天鸣枪一阵后再继续厮杀。在科特迪瓦内战和此前的利比里亚内战中，两国当家球星——德罗巴和维阿，还以自己的号召力发动队友为平民祈祷，呼吁交战各方结束内战，维阿还因其在人道主义方面的突出表现，退役后成为知名政治家和总统候选人。
不过战争毕竟是战争，一些曾经闪出的人道主义火花，往往经不起漫长战事的煎熬和考验。比如在空战出现最初，交战双方一直秉持“骑士风度”，打死对方飞行员要投递花圈(英国飞行员就为德国“红色男爵”里希特霍芬之死这样做过)，追杀跳伞者会被唾弃。但随着所谓“福克灾难”的蔓延，空战中双方伤亡不断增加，飞行员们最终抛弃了“骑士风度”。一战、二战初期，德国潜艇都曾遵循对中立国商船先临检、再根据需要决定是否击沉，同时给乘员充分时间弃船的原则，但随着战事趋于不利，他们最终选择了“无限制潜水艇战”，不仅导致大量无辜和平海员、乘客的伤亡，也将自己拖向了战争失败的深渊。
对于此次的“普京T恤”，赞誉者固然有之，但也有人指出，政治家的责任是避免和尽快结束战争，倘战火不能早日平息，一个、两个热尼亚可以救，成百、上千的热尼亚，其生命安全却仍然每天遭受战争的威胁。
作者：陶短房，专栏作家、评论人，旅居加拿大，曾长期在非洲定居，对非洲政治、经济、文化情况比较关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