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日,巴勒斯坦民族团结政府成立,两块本已经是飞地的土地又重新归于一个政府统治。巴勒斯坦总统阿巴斯非常乐观地认为,历史上黑暗的一页已经永远翻过去。2007年之后哈马斯控制的加沙地带和巴解组织控制的约旦河西岸地区分别建立政府,尚未获得联合国会员身份的巴勒斯坦国又陷入分裂之中。内部的纷争使巴勒斯坦更是雪上加霜,“阿拉伯之春”以及引发的连锁效应使巴以问题不再是中东头号难题,内部的分裂也使以色列更容易控制所占领的领土。
显然,哈马斯和巴解组织握手言和让以色列感到不满,以色列的铁杆盟友美国也对阿巴斯与哈马斯的牵手表示不安,因为哈马斯被美国和以色列视为恐怖主义组织。
当大国都忙于叙利亚、乌克兰以及伊朗核问题的时候,巴勒斯坦两派在4月24日达成了和解,同意组建联合政府,令外界意外的是,联合政府几乎是如期成立。当然,两派之间的分歧还是不小,就在联合政府成立之前的几个小时还是争吵不断。新成立的政府主要由非党派的技术官僚组成,而是过渡政府,未来六个月将举行大选,届时两派能否通过选票来决定谁来执政还是个问题。2006年哈马斯在立法选举中获得胜利,一方面看出哈马斯获得了更多的人望,另一方面也是巴解组织权威进一步衰落的征兆,最终两派没有能够联合下去,而是各据一块土地,巴勒斯坦事实上出现了两个政府。
现在两派摒弃前嫌,携手建立新政府,是不是意味着巴勒斯坦问题就会迎刃而解呢?这只是巴勒斯坦走向国家构建的第一步而已。虽然在形式上巴勒斯坦已经有了总统、内阁等政府组织,也得到了不少国家的承认,但是它还没有加入到国家的俱乐部——联合国。更为重要的是,即便获得了联合国的法律认可,巴勒斯坦国家也是不完整的。
巴勒斯坦比较纠结的,有巴勒斯坦人的身份认同,也有巴勒斯坦国的名号,但是巴勒斯坦却没有真正有效控制的领土。1947年联大分治计划中划给巴勒斯坦的领土也被以色列蚕食殆尽,吊诡的是以色列建国之后巴勒斯坦人成为流散民族,而且是以难民的身份分散在约旦、沙特等国,因此,巴勒斯坦问题也就成为中东难解的症结。
在政治上,巴以和谈了几十年,似乎是两个对等的政治实体在进行谈判,而当巴勒斯坦的两大派别哈马斯和巴解组织分治之后,巴勒斯坦面临的只是一场内讧。在这样的宏大的叙事之中,巴勒斯坦就被想象出来了,也难怪阿巴斯乐观地认为这是巴勒斯坦的新一页。
一个国家没有自己的军队,没有经济基础,也没有行之有效的政府管理体系,内阁也好,总统也罢不过是浮在水面的泡沫而已。而所谓的巴勒斯坦国家,只是浮在以色列实际控制之下的一个象征和符号而已,最明显的一个例证就是巴解组织前领导人阿拉法特被以军围困,连食物也需要经过以军检查,他被怀疑死于慢性中毒。阿拉法特是巴勒斯坦的精神象征,即便这样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也无法获得自主,更不要说巴勒斯坦的普通人了。
一个国家无处扎根,这样的国家更多的是在心理和象征意义上存在,从理论上说国家就是一种人造物,是一种虚拟的心理认同感,但这种虚拟存在的前提是有人口、有领土,有实实在在的军队、税收机构等等物质存在。而巴勒斯坦恰恰缺少了这些物质存在,剩下的领土也是支离破碎。经过1948年和1967年两场战争之后,巴勒斯坦的领土更多的是一种精神上的存在,因为巴勒斯坦无法对自己的领土进行有效控制,而几百万巴勒斯坦人要么流落国外成为难民,要么成为自己领土上的囚犯。
现在巴勒斯坦手中的加沙地带和约旦河西岸更像以色列控制下的巨型监狱,以色列历史学家艾兰·佩普说得直白,巴勒斯坦面临的困境:一方面是外部世界的和平话语,另一方面是实实在在的被占领现实。以色列修建了750公里的隔离墙,其中有壕沟、带刺铁丝网和电栅栏、瞭望塔、电子感应器、热成像仪、无人飞行器、狙击塔等等,如此先进的设施也只有高端的监狱才会使用。
自1947年联合国大会通过分治协议之后,1948年的战争让以色列经受住了战火的淬炼,到1956年的西奈战役,以色列已经完成了军事化的过程,就像孙悟空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中经受了烈火考验之后,以色列就像一颗钢钉一样扎在了阿拉伯人的心脏上。与之对比,巴勒斯坦一直没有完成建国大业,而是自几种思潮的反复中失掉了国家的根基,土地没有了,国家何存?
如果要讲巴勒斯坦悲剧的历史根源可能需要讲几天几夜,但是现代国家只是新近的产物,联合国190多个成员中,多半都是最近几十年才建立起来的。法国红衣主教黎塞留有句名言说:“人可不朽,救赎可待来日;国家不得永生,救赎唯有当下。”
军队是现代国家建设的砖石和基础,而巴勒斯坦缺少一支可以保卫国家生存与安全的军队,1948年的战争是泛阿拉伯主义与犹太主义之间的博弈,巴勒斯坦只是个象征而已,接连败北的阿拉伯联军无法从以色列手中救出巴勒斯坦。而孱弱的巴勒斯坦军队无法与以色列正规军对抗,游击战、自杀袭击等方式已经不符合“文明”的标准,哈马斯已经被视为恐怖主义组织,而巴解组织有的只是警察部队而不是正规军。以色列认为阿巴斯同一个想要消灭以色列的恐怖组织合作,可以预见,巴勒斯坦分裂状态结束之后,巴以和谈会更加虚幻。阿巴斯政府早已承诺不使用暴力了,从最现实的角度来看,即便巴勒斯坦建立国家了,也不过是一个没有真正主权的附庸国而已。
半个多世纪以来,巴勒斯坦在泛阿拉伯主义、民族主义、政治伊斯兰主义等各种不同的思潮中颠簸。泛阿拉伯主义的激情被1948年的战争撞碎了,国家利益的考量战胜了同袍的纽带,约旦当然担心大批涌入的巴勒斯坦难民会将约旦变成巴勒斯坦的一部分。1978年的戴维营谈判,埃及率先承认了以色列,阿拉伯主义与犹太主义的对抗阵线也就瓦解了。现在巴勒斯坦人也不会相信阿拉伯的兄弟国家能够将其拯救于水火之中。
巴解组织从上个世纪50年代诞生,成为民族主义的代表,巴解组织与巴勒斯坦难民的纽带并不强,毋宁说,这个组织及其分支机构成为中产阶级的俱乐部,提供了不少就业岗位。巴解代表着精英阶层的观念,而且随着这个组织的常规化,巴解组织当然有了自己的利益和诉求,包括阿拉法特的助手被曝贪污几千万美元,2006年的选举失利,也给巴解组织提了个醒,与巴勒斯坦普通民众的距离原来越远了。
哈马斯是政治伊斯兰的代表,当民族主义或者泛阿拉伯主义等世俗思潮无法满足建国的时候,回归传统就成为理性选择。这也是回归传统文化根据的一种做法,试想几百万人被“囚禁”在各种难民营,失业率超过50%,无论个人发展还是国家前景都是一片黯淡,这与阿拉伯人昔日的荣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哈马斯是穆斯林兄弟会的重要一支,1948年战争之后,穆斯林兄弟会在巴勒斯坦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清真寺变成了救济、教育、交往的中心,“当民族领袖越是不能缓解占领的负担,清真寺就越发恒伟受害者最深的避难所。”在1987年的巴勒斯坦大起义的当天,穆兄会就创建了自己的军事组织,即伊斯兰抵抗运动组织(哈马斯)。无论承认与否,哈马斯现在都成为巴勒斯坦正中不可或缺的一支力量。美国和以色列仅仅以恐怖组织的名义拒绝哈马斯接触并不可行,这不过是鸵鸟心态而已。
巴解组织和哈马斯的合作可以说是政治伊斯兰主义与民族主义的合流,或许能够成为巴勒斯坦自我救赎的可资利用的思想资源。从思想基础而言,两派之间还需要经过漫长的磨合,期间也可能会出现再次反目的情形,巴解组织需要更加深入社会的能力,而哈马斯也需要减少激进主义的色彩,但是在巴勒斯坦这样一个扭曲的社会中,中庸可能意味着被边缘化。
就在巴勒斯坦联合政府宣誓就职之后第二天,埃及最高选举委员会宣布,前军方领导人塞西将军赢得大选,将于6月底走马上任。这对于巴勒斯坦或许是个不错的消息,首先埃及军方是愿意与以色列保持稳定关系的,加沙地带处于埃及和以色列之间,若穆兄会掌权必会支持哈马斯,那么哈马斯与巴解组织的合作就不太容易实现,另外,以色列也必然加强对加沙地带的封锁,此前,加沙地带的走私地道已经被控制起来。埃及军方重新掌权之后,哈马斯面临着更严峻的外部压力,这也是哈马斯愿意与巴解组织合作的重要原因。
巴勒斯坦的“国土”要么被以色列占领,要么被犹太人定居点撕裂得千疮百孔,剩下的自治地区则处于封锁和控制之下,连税收都要以色列代征,这样的国家只是一种心灵寄托。2003年美国、欧盟、俄罗斯和联合国四方曾签署路线图,其中提到2005年要建立巴勒斯坦国,但并没有明确的领土边界。时至今日,巴勒斯坦依然是一个没有领土边界的虚拟国家,这是巴勒斯坦人的悲剧呢,还是民族国家理念带来的悲剧呢?
(当地时间2014年6月2日,约旦河西岸城市拉马拉,巴勒斯坦民族解放运动(法塔赫)和巴勒斯坦伊斯兰抵抗运动(哈马斯)组建“民族统一”联合政府。图为哈马斯领导人、巴勒斯坦总理哈尼耶辞去政府总理职务。)
作者:孙兴杰,博士,专栏作者,游走于理论与历史之间,读书为文,传播常识消灭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