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兴杰:巴格达,兵临城下

当全世界的目光都集中于南半球的巴西的时候,伊拉克的反政府武装在短短一周之间攻城略地,兵临巴格达,也只有四大哈里发时期的伊斯兰征服风暴可以与之媲美。

备受震惊的不仅是伊拉克总理马利基,还有全球主要的大国,2011年美军全部撤出伊拉克之后,这个新月地带的核心国家似乎恢复了平静,石油生产与出口慢慢恢复,人口也达到3400万,按照这样的好势头发展下去,伊拉克有望恢复其中东大国地位。尤其是在“阿拉伯之春”之后,伊拉克并没有成为焦点,然而,平静的背后却暗流涌动,直到“伊拉克与黎凡特伊斯兰国”(ISIS)打破了伊拉克的平静,这个不太出名的武装集团居然让伊拉克正规军丢盔弃甲,溃不成军,一个多星期的时间,伊拉克北部地区被这个只有区区万人的组织控制。

(资料图:伊拉克尼尼微省首府、伊第二大城市摩苏尔10日被反政府武装完全占领,伊安全部队已撤出该市。)

伊拉克与黎凡特伊斯兰国并不仅仅是反对伊拉克的武装集团,而是要重划中东新月地带的地图,在伊拉克、叙利亚、黎巴嫩地区建立一个逊尼派的国家。因此,它所带来的挑战也远远不会局限于伊拉克境内,而是在中东的心脏地带卷起一股风暴,不仅会殃及邻国,而且在很大程度上会改写中东的格局,即便域外大国也无法置身其外。

巴西的世界杯是世界性的,伊拉克的危局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世界性的。从伊拉克的历史而言,这个拼凑起来的国家一直处于震荡之中,主权神圣不可侵犯以及领土边界不能轻易修改的原则在伊拉克并不适用。伊拉克的悲剧不仅仅是国家建设的失败,也是当前国际关系处于动荡的征兆,连同叙利亚、阿富汗、巴基斯坦等地,欧亚大陆心脏地带形成了一道冲突弧,夹杂着极端主义、恐怖主义,就像一锅滚沸的油一样,难免会油星四溅,殃及旁人。

【没有旁观者】

当ISIS在伊拉克攻城略地的时候,很多中文媒体第一反应就是美国在伊拉克的战略失败了,是美国给伊拉克留下了一个烂摊子。旁观者的心态跃然纸上,这可能长期以来形成的条件反射,世界乱了都是美国的错,在这样的思维定式之下,很难对这个世界作出比较客观的看法。而随着中国“三桶油”在伊拉克的巨大利益,中国是伊拉克最大的油田投资者,因此,从石油利益而言,中国才是伊拉克安危的最大攸关者。中国在伊拉克的员工超过一万人,之前有中国工程师遭到绑架,后被释放,无论在伊拉克的中国公民安危还是中国投资的油田的利益,都说明中国无法置身事外。

同样的还有印度,印度有40名建设工人遭到绑架,而印度从中东进口越来越多的石油,在中东地区务工的印度人提供了数额不小的外汇收入。无论中国还是印度,都无法成为中东事务的旁观者,虽然目前美国依然是中东地区最大的BOSS,但值得关注的是,今年美国的油气生产逼近上个世纪70年代的峰值,美国已经成为全球最大的油气生产国,2020年美国将成为油气出口国,也就是说,美国可以摆脱对中东石油国的依赖。当美国不从中东进口石油,或者进口很少的石油之后,也就有了退出中东地区的可能性。到那个时候,即便中东出现混乱,美国也没有义务介入其中,届时,谁来保护中国、印度等国的能源供应安全呢?

当然,有人认为美国从中东撤出为其他国家提供了机会,但是中东地区不仅有石油,还有极端主义,当下世界,除了美国之外,还没有哪个国家做好充当中东“警察”的角色。另外,石油只是美国介入大中东地区的一个动因,作为伊拉克马利基新政府的“后台”,美国无法逍遥其外。奥巴马虽然一直想从中东的泥潭中解脱出来,但是这块沼泽地一旦陷进去就很难跋涉出来。阿富汗撤军计划不得不延后,而美军在伊拉克的“裸退”制造了权力的真空,不幸的是马利基以及伊拉克安全部队没有把这个真空填满。

ISIS在伊拉克境内势如破竹,美国已经准备撤出使馆工作人员,而欧美大型石油公司也准备撤出。以眼下的态势,若没有外部力量的介入,马利基政府恐怖难挡ISIS的攻势,近日伊拉克最大的炼油厂已经被占领,当然,伊拉克的油田主要集中在东南部,外国石油公司的安全暂时还没有受到威胁,但是伊拉克3万安全部队难挡800名叛军的惨败记录已经让外界对伊拉克政府的能力产生了怀疑。

马利基政府已经向美国提出援助请求,美国政府和军方的表态不一,国务卿克里表示不排除与伊朗合作应对伊拉克危局,而五角大楼则不会与伊朗进行军事协调。把镜头拉长一些,2003年美国在牛仔总统小布什的指挥下快刀斩乱麻推翻了萨达姆政权,事实上已经改变了中东的格局,小布什在无意之间帮助美国的敌人(伊朗)干掉了敌人(萨达姆)。

上个世纪80年代,两伊战争鏖战八年,萨达姆被认为是抵抗什叶派的英雄,当时的海湾国家都向萨达姆提供资金,后来因为萨达姆吞并科威特,与海湾国家闹翻了。一直到被推翻,伊拉克一直处于美国的制裁之下,可以说,美国与两伊都是对头,但伊拉克依然处于逊尼派的统治之下,伊朗难以在伊拉克有所施展。直到2003年,萨达姆政权倒台,再后来就是绞死萨达姆,逊尼派在伊拉克失势,什叶派依靠人数优势通过选票变成了伊拉克的统治者。伊拉克的“变天”对伊朗来说,无疑是一项战略资产,马利基曾经在伊朗避难,是伊朗的朋友。

ISIS的出现使美国与两伊关系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2011年美军还是想留下一些部队,但是马利基政府并不愿意,与此同时,叙利亚出现问题了,而美国、沙特等海湾国家是反对阿萨德政府的,而伊拉克的态度则暧昧不清,事实上是站在了伊朗一边支持阿萨德,从大马士革经巴格达到德黑兰形成了什叶派的新月地带。

美国与两伊关系都不太友好,当ISIS掀起征服风暴之后,马利基向美国求援,伊朗早已派军事顾问团进入伊拉克,三方一下子有了共同的敌人,美伊之间不但实现了双边接触,还在日内瓦的伊核谈判会场之外就伊拉克问题进行了“短暂交谈”。若ISIS兵临巴格达,甚至占领南部油田地区,不排除美国与伊朗协同应对局势,当然,也可能会出现一个多国联合阵线,毕竟ISIS是被认定为恐怖主义组织。

美国与两伊关系的缓和,其实打破了自1979年以来中东基本的权力格局,即美国与伊朗的对立,事实上美国站在了逊尼派一边,尤其是1990年海湾战争时,美国大兵进入沙特阿拉伯,打破了沙特不接受外国驻军的惯例,海湾几个君主国都向美国开放了军事基地。2010年阿拉伯之春使逊尼派和什叶派的斗争更加激烈,在叙利亚问题上,沙特等逊尼派国家要求推翻阿萨德,对美国的“绥靖”十分不满。

美国与沙特关系处于冷淡状态,而ISIS出现之后,沙特被认为是幕后“金主”,若美国出兵打击ISIS,那美国与沙特关系会继续龃龉不断,更要命的是,美国与伊朗要是和解,那沙特如何与一个人口超过7000万的伊朗抗衡呢?在逊尼派与什叶派之间,美国很难做到平衡,去年奥巴马曾说,美国即便出兵叙利亚也不是介入中东的教派纷争,因为美国没有这个能力。不能说奥巴马推卸责任,而是务实,世界上任何一个大国都无法摆平中东,弥合教派之间的纷争,但中东的石油又让能源消费大国不得不作为“场外”演员,而不能作壁上观。

【“拼凑国家”的悲哀】

回到伊拉克本身,这个光鲜的政府为何如此溃不成军,马利基虽然撤了几个不称职的将军,但是政府军的士气似乎还没有提起来,拥有空中力量的政府军还是没有收复失地。当ISIS南下巴格达的时候,北方的库尔德人趁机控制了基尔库克油田,要求提高石油收入的分成比例,此前是17%,上跳到25%。

现在的伊拉克事实上已经成了三方演义,逊尼派、什叶派与库尔德人,马利基更像是什叶派的总理,而不是伊拉克总理。对于伊拉克这样的国家,联邦制或许是一种美好的愿望,若各方有妥协精神,那联邦制是可以维持下去的,但是各方都想要利益最大化,审视消灭对方,那联邦制不过是分裂的催化剂。

从1968年到2003年,伊拉克是在复兴党的控制之下,尤其是萨达姆的威权统治之下,伊拉克保持了国家的外壳,100多万共和卫队使伊拉克成为中东强国。依靠军事强人、暴力手段,伊拉克的统一性得以维持。将目光从当下转移一下,会发现伊拉克根本不是一个国家,毋宁说是地缘政治的断裂带。1932年伊拉克建国,结束了英法殖民者的控制,但此后伊拉克一直处于震荡之中,萨达姆的刚性稳定被推翻之后,伊拉克又回到了混乱的泥潭之中。此次ISIS的迅猛攻势让伊拉克回到了“常态”,可以预见的是,伊拉克的混乱可能会持续相当长一段时间。

从历史上看,波斯与美索不达米亚之间不断移动的边界就是幼发拉底河本身,而现在这条河就位于伊拉克的心脏地区。也就是说伊拉克这座新的建筑物修建在一条断裂带上,每当地壳稍有震动,那房子就会处于摇晃之中。整个中东地区一直没有被置于统一帝国体系之下,伊斯兰教兴起之后,阿拉伯人面对的是波斯帝国,而后来波斯帝国被阿拉伯帝国征服,但是今天的土耳其还处于拜占庭帝国统治之下,当土耳其人在小亚细亚崛起并横扫中东之时,波斯帝国的后裔又建立了新的帝国,而阿拉伯半岛地区并没有被有效控制起来,而现在的伊拉克就是土耳其帝国与波斯帝国拉锯的地方。平坦的两河流域一直是中东冲突的占城,逊尼派与什叶派自四大哈里发之后就开始斗争,持续了1300多年,还没有终结。伊拉克是一个什叶派居多数的国家,世俗政府是很难将两派捏合到一起的,除非中东的教派纷争能够结束。

伊拉克处于奥斯曼帝国与波斯帝国争夺的“前沿阵地”,在这样的边疆地区建立国家殊非易事,一战之后英法两国的委任统治进一步撕裂了伊拉克,当1932年伊拉克独立之后,只是获得了国家的形式而言,政权更迭不断,最终被萨达姆的威权政治取代。没有国家传统,又无法摆脱教派之间的纷扰,独裁似乎就成了伊拉克的宿命。萨达姆统治期间,什叶派遭到压制,依靠老家提特里克的“人才”,萨达姆巩固了统治,在刺刀之下,反抗被弹压下去,犹如岩浆在地底下奔涌一样。一旦萨达姆的统治被推翻,潜在的冲突就暴露出来。什叶派借助选票成为巴格达的主人,但是逊尼派并不甘于失去权力,2006年-2008年的教派之争让伊拉克陷入内战之中,那个时候美军还没有撤出,美国军队也是靠着温和的逊尼派部落而平息了这场纷争。

ISIS是由伊拉克伊斯兰阵线和救国阵线合并而成,2014年1月占领了伊拉克北部重镇费卢杰之后宣布建国。也许连伊拉克政府都没有想到这股极端势力会在一夜之间成为心腹之患。伊拉克指责沙特资助ISIS,但沙特政府认为伊拉克的乱局源于马利基政府对逊尼派的压制。在一个没有国家传统的国家里,任人唯亲、贪腐无度几乎不可避免,伊拉克军队内部的腐败与裙带关系使其战斗意志十分脆弱。在ISIS嗜血的攻击之下,政府军可谓不战而溃。但区区万人的ISIS要想在伊拉克建国也非易事,一方面伊拉克南部为什叶派聚集地,ISIS南下会遭到越来越强烈的抵抗,尤其是伊朗已经表示要捍卫什叶派的圣城;另一方面ISIS残忍杀害俘虏的视频已经引起国际公愤,如此极端的行为是很难得到国际支持的,而伊拉克政府毕竟是合法政府,能够从外部获得更多支持。

ISIS的出现让伊拉克的前景非常不乐观,悲观一点儿看,伊拉克将会被分成三块,而且什叶派和逊尼派的战争还将持续,ISIS会成为新一代的恐怖主义代名词,此前连基地组织都与ISIS断绝了关系,因为它太残忍。ISIS的屠杀行为会引起什叶派的报复,双方之间的报复行为不断上升,造成人道主义灾难。往乐观点儿说,马利基政府稳住阵脚,摒弃狭隘的教派观念,联合逊尼派中的温和派,鼓励与瓦解ISIS,当然还需要借助美军的导弹打击ISIS,而美国也需要进行新一轮反恐战争。

无论哪种前景,ISIS都很难在短时间内销声匿迹,它代表着中东极端主义势力的崛起,叙利亚、伊拉克等脆弱与震荡的国家为恐怖主义提供了温床。而极端主义势力会形成新的恐怖主义网络,给全球各国的反恐带来新的压力。因此,兵临城下的不仅是巴格达,还有其他全球性大都市。

作者:孙兴杰,博士,专栏作者,游走于理论与历史之间,读书为文,传播常识消灭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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