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6日是诺曼底登陆70周年纪念日。虽然从军事上来说,苏军从东线的进攻也许对纳粹德国的覆灭起到了更具决定性的作用,但对西方来说,这是结束二战、实现战后持久和平的关键性一刻,法国、美国等都举行了纪念活动。超过20个国家的元首和政府首脑参加了法国的纪念活动。
(图:6月6日,在法国西北部小镇乌伊斯特勒昂,各国领导人出席诺曼底登陆70周年国际纪念仪式。)
即使一名盟军士兵在诺曼底登陆时只有20岁,现在也已是90岁的老人了,到下一个十年纪念日的时候,更没有多少凋零的老兵来共襄盛举了。因此这个怀古抚今的时刻值得加倍珍惜。然而,与追念往昔相比,应对眼下的挑战,对政治家来说更为重要。
虽然西方七国把俄罗斯踢出了G8,回归“自娱自乐”的G7,但无论是美欧还是俄罗斯,在乌克兰局势一夕数变的当下,仍有着相互沟通交流的强烈的现实需求。于是,今年的诺曼底登陆纪念日,也演变成一个同样值得加倍珍惜的外交平台。
法国总统府证实,美国总统奥巴马和俄罗斯总统普京在纪念期间做了10-20分钟的非正式交谈,这是年初乌克兰危机爆发以来两人的首次面对面交流。另据报道,在法国总统奥朗德撮合下,普京与刚刚在乌克兰大选中获胜的波罗申科也做了15分钟的交谈。
法国扮演“和事老”的角色,一点也不奇怪。在俄罗斯以主导当地居民公投的方式重新把克里米亚收入囊中之后,虽然美欧各国政府强烈抗议,但在欧洲一些群体中也有着对俄罗斯的赞同,官方的口头抗议也大多不与同等强度的实际制裁措施相匹配,完全是雷声大雨点小。
在5月下旬举行的欧洲议会选举中,欧洲多国的极右翼政党中异军突起,震撼欧洲政坛。最引人注目的法国国民阵线的崛起,其领导人玛丽娜·勒庞最近就公开对普京的政策表示“钦佩”,还指责欧盟通过美国的眼睛看一切。这些极右翼政党一直就把不断扩大的欧盟视为一项精英主导的国际主义乌托邦工程,违背人的民族、文化认同本能,所以也难怪他们与引领俄罗斯民族主义回潮的普京惺惺相惜,但是客观地说,他们也的确代表了一些欧洲的民间情绪。
另一方面,在官方层面,作为欧盟中枢的“德法轴心”,也都不愿在制裁俄罗斯方面过度用力。一方面经济低迷让欧洲自顾不暇,另一方面德国等国对俄罗斯天然气有着强烈依赖,也希望俄罗斯资金的流入,所以不愿与俄罗斯彻底撕破脸皮。因此与欧俄之间紧密的经贸关系相比,克里米亚似乎变成了一个可以付出的代价,甚至乌克兰中央政府自身也正在无奈把失去克里米亚接受为既成事实,将其收回成为一个太奢侈的梦想,争取俄罗斯的配合以结束乌克兰东部的乱局变成了当务之急。
俄罗斯合并克里米亚勾起了波兰等东欧国家对历史上遭俄罗斯入侵的惨痛记忆,所以它们必须表明态度,并大声呼吁美国加强对其的安全保障,而美国和俄罗斯的经贸联系与欧洲相比微不足道,所以美国对俄罗斯也“制裁得起”。它们扮演了西方阵营中相对强硬的角色,而德国和法国则隐隐希望双方尽快和解,从乌克兰危机爆发时起,默克尔就在美俄之间竭尽全力做斡旋。所以总体上,西方和俄罗斯不是在走向一场“新冷战”,一场以利益交易为基础的“大妥协”是可能性最大的结局。
不过,虽然美国在西方阵营中扮演了相对较强硬的角色,奥巴马还是被批评为软弱,尤其是被美国的共和党人。由于美国国内激烈的两党论争,这种批评不可避免带有一些夸大其词的成分。正如基辛格、米尔斯海默等美国地缘政治学者所主张的,俄罗斯一直把乌克兰视为其天然的势力范围覆盖地,是不容染指的卧榻之侧,而对美国来讲却并非核心利益,因此美国找到某种方式和俄罗斯和解是最佳选项。
而奥巴马执政五年半以来的核心工作,是消化小布什时代美国力量过度伸张所造成的严重后遗症。奥巴马从伊拉克和阿富汗撤军是遵守他2008年的竞选承诺。美国国内民调显示多数国民不愿介入遥远海外的战争,美国海外干预所能依赖的最重要资产——美国国民的支持,已经不存在了。奥巴马是在恢复被小布什过度挥霍的美国实力,以退求进等待另一个辉煌时刻。美国经济正在从金融危机中加速恢复,今年全年的经济增长率有望达到3%,而俄罗斯面临着长期的经济困局,谁将是未来的全球领导者,目前仍是一目了然的。
这一次的诺曼底登陆纪念日是个诡异的时刻,西方与俄罗斯之间私底下的寻求共识过程也许借此机会得到重要的推动。一些中国人可能会对西方表现出来的“软弱无能”额手称庆,但西方对俄罗斯也许不过是一种策略性的软弱,是基于具体形势的理性选择。在“冷战”高峰期,美国曾采取联中制俄政策,这一次它没有这么做,原因是它明白俄罗斯长期而言并没有与西方全面抗衡的实力,即使中俄联手也不行。
乌克兰危机刚爆发时,一些人曾认为美国的注意力会被引向欧洲,但现在,一个越来越正确的判断是,这场危机不会成为另一个“9·11”时刻,给中国带来另一场“战略机遇期”。美国没有因乌俄冲突而停下“重返亚洲”的脚步,而是强化了同亚洲盟国的关系,奥巴马成为首个明确美日安保条约适用于钓鱼岛的美国总统,就是这一点的明证。大国关系卸下“后冷战时代”和谐美好的假面,回归冷冰冰的现实主义,可能让民族主义者们兴高采烈,但它恰恰意味着中国地缘政治挑战的日益严峻化。
作者:刘波,财经媒体人、译者,关注国际、经济、法律、公共政策、历史等领域,译作有克鲁格曼《一个自由主义者的良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