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帆:奥巴马的亚洲女友们

一个成熟的政治家不会把时间和精力用于同时和多个盟友调情,他必须精通现实主义的政治算术。力量的变化决定政治的格局。中国在亚洲的崛起是一个必须被接受的现实。

奥巴马马上就要到亚洲来了。他很快就会发现,这是一次很麻烦的旅行。他在亚洲将会受到男朋友般的礼遇,但是,迎接他的是一群被他冷落了的女友们。情郎来了,女孩儿们都很开心。但是,她们马上会问:你这一阵子是去哪儿了?为啥不理人家了?你说,你到底是爱她更多,还是爱我更多?

咳咳。这个吗,该怎么说呢?可以想象,美国一定会对他的亚洲盟友们说很多甜言蜜语。遗憾的是,她们都不会相信。

到底哪里出问题了?

亚洲正处在急剧而又重大的力量转移之中。在过去五十年,亚洲出现了一轮接一轮的经济起飞,先是日本,然后是东亚四小龙,接着是中国,现在轮到东南亚的新兴经济体。亚洲通过区域合作实现了经济发展,但在繁荣之后却出现了地区安全的紧张局势。

美国国际战略智库Stratfor的著名学者卡普兰(Robert D. Kaplan)在其新著《问鼎亚洲》(Asia’s Cauldron: The South China Sea and the end of a stable Pacific)中指出,亚洲最近出现的军备竞赛是国际事务中最容易被忽视的重要事件。有讽刺意义的是,亚洲出现军备竞赛的背景恰恰是在这一地区刚刚出现陆地上的和平。由于无虞边界之间的冲突,亚洲各国不约而同地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海洋。跟2000年比,马来西亚的军费开支增加了一倍。2006年,韩国决定在2015年之前将其军费开支扩大一倍。就连新加坡这样的弹丸小国,也已经跻身世界军火十大进口国之列。当然,论军力的扩大,中国最引人注目。卡普兰谈到,中国现在有大约60多艘潜水艇,过不了多久就会超过美国的潜艇数量。到2020年,中国在西太平洋地区的战舰规模很可能会超过美国的舰队。

这种军备竞赛会导致什么结局?著名的国际政治学家米尔斯海默始终不讳言,中美之间必有一战。他说:“随着力量的壮大,中国一定会试图把美国挤出亚洲,如同美国当年把欧洲国家挤出西半球。如果美国都是这么干的,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中国不会这样做?难道是因为中国比美国更有自律?更有道德?更少爱国主义?”

卡普兰倒没有那么悲观。在他看来,美国当年的加勒比海战略并不像人们想象得那样霸道。是的,美国在1823年就提出来“门罗主义”,声称“美洲是美洲人的美洲”。但是,这丝毫没有妨碍美国海军和大英帝国的皇家海军一起在加勒比海巡航,共同打击奴隶贸易。门罗主义不是要把欧洲赶出美洲,而是想“冻结现状”(to freeze the status quo)。1898年在古巴爆发了美国和西班牙之间的战争,后来,美国在菲律宾再次打败西班牙,而这也不过是为了向欧洲展示实力,说明美国有能力打仗,而且有能力打胜仗。西奥多·罗斯福总统的国务卿Elihu Root说:“我们被诬陷为想要抢夺主权,但其实我们想要的只是保护的权利”。

卡普兰以美国的加勒比海战略为参照,给中国提了三条建议。第一,南海对中国的重要性犹如地中海之于欧洲,加勒比海之于美国,中国必然会在这里扩大自己的领导力。第二,中国在这一过程中可以仍然可以和美国保持和睦的关系,在很多问题上互相合作。第三,中国要深入地理解邻国,尤其是东南亚国家所面临的问题、东南亚人民的情感,这样才能赢得信任。

恰相辉映的是,澳大利亚国立大学的国际政治学教授怀特(Hugh White)在其《中国选择》(The China Choice: Why we should share power)中,试图为美国找到一条破解僵局的道路。在他看来,大部分美国学者在看待美国与亚洲的关系,尤其是美国与中国的关系时,都会认为或者是压制中国,保持美国在亚洲的领导力,或者是放弃亚洲,让中国成为这一地区的霸主。但怀特认为,还有第三条道路,而且也是最具有建设意义的选择,即在这一地区允许中国分享更多的权力,给中国留出更多的地缘政治空间。

怀特教授认为,无论是中国还是美国,都必须面对一个事实,那就是在现有的格局下,他们都不能单独领导整个亚洲地区。如果中美一定要选择角斗,最终是两败俱伤。东亚同样不能幸免于难。你可以设想两只恐龙打起架,周围来不及逃走的小动物们都有可能被踩死。当奥巴马2011年在堪培拉首次发表“重返亚太”的演讲时,怀特教授的评价是:夸夸其词又来了。这是一条必然通向冲撞的道路。基辛格博士2011年出版了《论中国》,在这本书中,他对中美之间的“共同演化”还充满了乐观的期待。2012年3月,基辛格在《外交事务》杂志上发表了一篇关于中美关系的文章,他已经忧心忡忡地谈论如果两个核大国发生战争的悲惨前景了。

美国愿意和中国决一死战吗?不会。美国能够遏制中国的崛起吗?很难。奥巴马能够拍着胸脯跟他的亚洲女友们许诺,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会第一时间赶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吗?这个嘛,呵呵。能谈点什么别的吗,亲爱的?

其实,奥巴马在出访之前就应该知道:如果你想要讨好所有的人,最后的结果一定是得罪所有的人。美国传统的结盟在急剧变化的今天已经不再适用了。一个成熟的政治家不会把时间和精力用于同时和多个盟友调情,他必须精通现实主义的政治算术。力量的变化决定政治的格局。中国在亚洲的崛起是一个必须被接受的现实。不管中国经济增长是快还是慢,不管中国的政治是开明还是专制,不管中国有或是没有自己的“大战略”,这一事实在未来必然会发生。未来的亚洲将会像热带雨林一样,呈现出一种复杂而多层的政治生态系统。最大的两个国家一定是美国和中国,然后是日本和韩国这样的第二梯队,接着是更小一些的东南亚国家。在东南亚国家之中亦会出现力量的升降,比如越南很可能会成为一个综合国力远远超过老挝的中等规模国家。按照大国和小国的关系,而非按照盟友和敌人的关系,才是思考亚洲新格局的最佳视角。

如何处理大国和小国之间的关系?2000多年前,那个喜欢听吹竽的齐宣王在娱乐之余,问孟夫子:“交邻国有道乎?”孟子说:“有。惟仁者能以大事小。惟智者能以小事大。”

作者:何帆  中国社科院经济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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