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在4月17日的连线活动中用将近4个小时时间回答了85个问题，这位62岁的俄罗斯硬汉宝刀未老。他举重若轻地介绍、评价了乌克兰和克里米亚事态，将自己的世界观用无可辩驳的方式灌输给了俄民众。笔者忍不住翻出了2001年普京首次连线活动的记录，反差之大会让人以为那是两个人。
此次连线，普京几乎是在给民众洗脑。而2001年，刚上台的他很像是在向俄百姓述职。
2001年连线的主题是“贫穷”。上台仅两年时间的普京遇到的问题大多针对民众生活水平。那时，俄不同地区和职业的民众抛出“工资为何这么少？”，“养老金这么少，我都活不下去了！”，“我为国家打过仗，退伍后为什么拿这么少的钱？”等生计问题，以及“黑帮”、“警察腐败”、“毒品泛滥”等社会问题。普京耐心细致地对每一个问题进行解答，快速列举数字、政策，给出已经或即将采取的解决办法。他没有乱给承诺，对政府的失误诚恳承认，对积重难返的问题他直面窘境，承认短期内难以解决。
对于普京来说，这是非常“趁手”的一种姿态。因为他刚上台，接手的是一个虽有工业底子、丰富能源和人才储备，却混乱、虚弱不堪的国家。他尽可以将国家的问题归罪于从前，从而获得一个直面问题，可以信赖的名声。
只是，当他拥有了一个自己的时代，这个时代发生的种种都必须要在他那里找直接或间接的原因。
2001年连线，他说俄罗斯的科技实力让这个国家区别于发展中国家。但如今他当政已经14年，俄却几乎没有看到一项重大科技创新，科技实力一降再降。让俄罗斯人引以为傲的航天产业经历了发射十连败，航天发射数量冠绝全球的同时却只占太空经济总规模不到3%，沦为了国际航天产业廉价劳动力。在他的时代，俄未造一艘航母，舰船、潜艇数量持续下降，黑海舰队一度无潜艇可用。2001年连线，他承诺改变俄依赖能源出口的经济结构，但眼下俄能源依赖症比当年严重得多。
当然，由于能源出口，俄罗斯变富了，有了数千亿美元的外汇储备，民众生活得到了极大的改善，这是必须承认的事实。因此，生计问题才越来越少出现于普京连线活动中。只是，变富的同时，这个国家在持续变弱，这同样无法回避。
但好歹民众生活好了，所以普京支持率可以得到维持。但那些无法兑现的承诺终究是问题，于是普京会选择少碰那些让他难以解释的问题，或用宏大的计划、雄心去掩盖那些俄罗斯硬实力领域的虚弱。所以，在普京及其权力体系那里，每当提及军事、航天、科技等“短板”，大家可以听到的永远都是在多少年内投资多少钱，让俄罗斯在多少年内跻身世界多少强，诸如此类的雄心壮志。
没有必要非得去扒那些投资俄硬实力的钱都流到了哪里，只需看结果，便可以审视俄罗斯到底是变强了还是变弱了。
一个引人注目的事实是，上周的这次连线中，普京没有像往年的连线那样在开场先用一堆数字介绍俄政府去年的表现。而在往年，普京一定会在开场给出俄GDP增长率、居民收入水平、工资水平等数据，这些数据反映着俄民众生活水平的上升，支持着普京权力体系的经济合法性。众所周知，俄经济疲软已经持续许久，2013年GDP增长仅为1.3%，且多方都预测这种疲态将在未来2-3年内持续。与此相应，俄经济及民生各项数字都表现不佳，普京自然也就不会在公开场合再谈国家的经济表现。
但是，他总有东西谈的，总有东西可以拿来做为提振支持率的手段。
这一次的连线中，乌克兰和克里米亚局势成了主角。从普京支持率的飙升可以看出，收回克里米亚的事情甚至比提振经济还有效。经济表现如此差，普京依然可以在连线活动中稳坐钓鱼台，这真要感谢那块半岛。
所以，整场连线的内容都以这块半岛及背后的俄罗斯西方矛盾展开。普京表现得像一位真正的沙皇，将自己眼中的“事实”和观感灌输给了民众。
一开场，主持人就指出乌克兰正在发生“种族灭绝”。这是极为严重的描述，尽管事实上乌克兰并未发生这种灾难。当然，民族主义泛滥的俄罗斯舆论可以接受这种严重失真，让其成为“事实”。
普京在连线中继续强调：基辅变天是一次不合法的政变，亚努科维奇和“金雕”特警的正义，俄接收克里米亚完全基于克民意，西方培训乌武装分子，俄军未参与克里米亚事态等他这些天多次重复的说辞。但是，他却有意忽视一些事实：基辅变天过程中绝大部分死者都是示威民众，变天过程中是“金雕”特警先使用了暴力，俄从本世纪初就开始在克里米亚滥发护照，乌极端分子并不极端排外等。
所谓西方培训乌武装分子的宣传早已被戳穿，普京更是在回答后面一个问题时，承认克里米亚及乌东南部事态中有俄军人参与的事实，与前面的表述相矛盾。更何况，若无俄军参与便无法解释克里米亚自卫军拥有的坦克等重武器。
当然最重要的是，无论基辅变天如何评价，无论克里米亚有怎样的民意，俄单方面接收克里米亚都不具合法性。但是，普京裁剪了事实，在俄汹涌的民族主义民意大背景下，他几乎每一句话都可以获得支持。
连线中有人提出，俄当下的民族主义浪潮，几乎到了为所有对政府行为有质疑的人扣上“叛徒”帽子的地步，这样十分危险。普京先是否认问题的严重：“最起码没像1937年那么严重，人们还没开始分成阵营相互攻击。”他接着给某些人扣帽子：“有些人总想看到国家的失败。”最后他才说：“当然，我也必须承认，我们不应该因为立场就对人进行攻击。”
这样一番表述，实际上还是给那些不同意政府行为的人扣了帽子，尽管最后落到了貌似公允的立场上。
他还把一些老生常谈的东西拿出来，比如俄发力乌克兰是因为北约要占领这个国家，把苏联解体同南斯拉夫解体类比。但他没有说的是，由于美国的亚太再平衡政策，北约东扩乃至美国的反导计划都已退居二线，普京发力乌克兰的举动反倒促使西方重新考虑这些政策。苏联解体是内因主导，普京却总喜欢用外因对其进行解释，就像解释南斯拉夫的解体一样。
他接着强调与乌克兰的友好关系，还说：“两国是分不开的，可以相互理解，甚至在国家层面上。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如果相互尊重，就应该相互理解，乌克兰人应该理解俄在克里米亚问题上别无他法，只能如此行事。如果我们相互尊重，我们就应该承认对方做选择的权利，乌克兰人应该支持克里米亚人的选择。”当然，他把西方描述为挑拨俄乌关系的罪魁祸首。
这种表述，在外人看来，是非常可笑的，因为它翻译过来就是：你应该理解我分裂你领土的行为，因为那片领土上的人想跟我过，而不是跟你，而且在这之后我们应该继续友好。当然，俄罗斯人是喜欢这种表述的。
在连线的结尾，普京说道：“俄罗斯人不像其他民族那么功利，因为我们有更宽广的灵魂”，“爱国主义在我们这里有极深的根源”，“世界变化很大，但我们仍会像过去几百年一样，依靠着爱国主义这种价值生存”。
俄媒评论称，普京再次成功扮演了“公正的统治者”、“无所不知的裁决者”、“宣传员”等角色。
良有以也。
普京已经非常懂得如何作一位沙皇。他会直面问题，不回避，不吹嘘，就像他在第一次连线中做的那样。他会用抨击西方来显示强硬；他会机智地回避一些问题来显示狡猾。
比如前年连线中，一个小女孩问：“库尔斯克号潜艇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普京回答：“它沉了！”快速、轻松，现场一片笑声。今年，一位老太太问：“俄罗斯要不要把阿拉斯加收回来？”普京：“我们大部分国土都在寒冷北方，那也是北方，不是南半球什么地方，你要那干什么？”他还会在一些立场性问题上对对立的两种立场都有所侧重，比如上述扣帽子的问题，以此显示自己的胸怀。他还会事实地做一些赦免，显示自己的仁慈。这一次，他赦免了因不当言论而受累的“雨”网络电视频道。不久前，他同样在一次公开活动中赦免了霍多尔科夫斯基。
诚实、强硬、狡猾、胸怀、仁慈，这些保证了普京可以成为一位沙皇，尽管它们只通过表演就可以表现出来。
而所有这些都不需要用实际的执政表现来进行印证，因为普京总可以找到理由，让俄罗斯民众忘记国家发展中那些棘手难题和自己执政中的无能。就像上周的这次连线一样，它几乎完全脱离了国家实际发展问题，整个民族陷入了因为克里米亚而掀起的民族主义狂欢中。
熟练了掌握了这一系列手段的普京，确实已经是一位沙皇了。
作者：方亮，俄罗斯时政问题研究者。
来源：DAJI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