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绕捕鲸问题，日本媒体发生过多次争论，日本《每日新闻》建议日本重新严格审视自身政策，包括“冻结科研捕鲸的可能性”。它说，许多日本人支持继续捕鲸，只是因为不喜欢迫于“外国压力”而终止捕鲸，实际日本人吃鲸肉已经不那么多。《读卖新闻》则说，日本“需要再次向国际社会申明科研捕鲸的合法性”，但同时也说日本应当考虑减少在南极海域捕鲸数量。话虽然这么说实际上并没有任何行动。
2009年，我从东京回大阪待了段时间。一天，朋友武藤说请我吃海鲜，还神神秘秘地告诉我：这是个稀罕物。到了约定的时间，我去了道顿崛（注：大阪著名的餐饮街）的一家料理店。
到了店里武藤先生已经在里面坐下，面前是一个热气腾腾的火锅，见我来了，就把桌上一盘红红的肉倒进锅中。我没有在意，和他寒暄一番后，举起筷子开吃。这肉有点奇怪，不像猪肉、羊肉，像牛肉，却更有韧劲。武藤看着我，直到我吃完碗里的肉，才问：“这肉怎么样？”
“很有嚼头。”我如实相告。“这是鲸肉”，武藤公布答案。
日本捕鲸，我有所耳闻。根据记载，早在绳文和弥生时代，日本就有捕鲸活动，食鲸肉的文化也从那时开始。在绳文时代（注：约1万年以前到公元前1世纪前后）的遗迹中，考古学家发现过大量鲸骨，并以此推断当时在某种特定情况下，人类已经捕到鲸了。到了弥生时代（注：公元前300年至公元300年，相当于中国秦汉时期），日本很多地方都开始一定规模的捕鲸活动。
这是可以理解的。古代人生产力不发达，大陆地区的农耕文明尚可通过种植和畜牧补充生存必需的食物和衣物，像日本这样的岛国只能依赖海洋——鱼类能提供蛋白质，鲸不仅能提供蛋白质，还能提供御寒的皮毛。
鲸浑身是宝——鲸肉和内脏能补充人体所需热量、鲸油可用于照明、皮可以用来做衣服、骨头能做成装饰品。通常，古时太地町人捕鲸成功后，会留下大部分，剩下的用来和其他地区换粮食。
二战爆发，日本捕鲸活动不得不中止，一方面国内所有资源都用于军工产业；另一方面，战争后期，美军对日本采取饥饿战术，几乎把所有日本船只都困在港内。
日本恢复捕鲸活动是在战败后。当时，日本面临恶性通货膨胀与严重的粮食不足问题，美军占领当局一边要求城市居民疏散到农村，加强日本本土的粮食生产，一边大力开拓新的食物来源。美国首先想到的就是那些还在日本诸港口候命的捕鲸船：如果这些船再次活动，应该可以解决日本部分粮食问题。于是，美国不但派人修好日本捕鲸船，还把最新的肉类冷冻保存技术也传给日本，这样，就算远离日本母港，这些捕鲸船也可以正常地工作。
在美国全力支持下，日本捕鲸业迅速恢复活力。1946年至1947年，日本于战后首次组织南极捕鲸队，那年的捕鲸季节，日本共捕获了1175头蓝鲸和巨头鲸，生产了将近3100吨鲸产品。而这仅仅是开始。1965年，日本捕鲸量达26980头。高峰期时，日本在太平洋以及南极周边海域的捕鲸船超过300艘，是世界上最大的捕鲸国。
为了推广鲸肉，日本政府也开动了所有的宣传机器，鼓励老百姓多吃鲸肉，连学校提供的午餐也以鲸肉为主：如炸鲸排、红烧鲸肉等，现在日本60多岁的老人对此印象深刻。那个时候，捕获的鲸数量很多，使得鲸肉价格低廉，当时著名的神户牛肉已经开始供应日本市场，价格是鲸肉的50多倍。
当时一旦有捕鲸船队回到日本，各鲜鱼店就会在门口挂出有鲸肉销售的小牌子。与一般鱼肉的腥气不同，鲸肉很像牛肉，有着丰富的蛋白质与脂肪，所以在战后缺少食物的时期，鲸是帮助日本渡过难关的重要食物来源。
上世纪60年代至70年代，日本进入经济高速增长期，食物短缺问题已经成为过去。到了上世纪70年代后期，世界上很多国家开始对日本大规模捕鲸活动提出批评。1986年，国际捕鲸委员会出台《禁止捕鲸公约》，明令禁止商业捕鲸活动。但为照顾那些原先以捕鲸为生或者有食用鲸文化的国家，委员会又在公约中增加了补充条例，允许这些国家每年以科学考察名义，捕捞太平洋、南极洲周边海域的鲸类。这成了日本每年捕鲸的一个理由。
1980年至2000年，日本共捕鲸40多万头，占世界捕鲸数的75％。日本现在受到外界压力很大，派出大型船队到南极捕鲸已不像前几年那么顺利。此外，国际反捕鲸组织（主要是“海洋守护者”）的干预也越来越频繁，日本农林水产省不得不加派武装保安来对付反捕鲸人士。于是，一场捕鲸与反捕鲸的战斗就在南太平洋上展开。（据说中国国内有纪录电影宣传这个组织）
前几年，反捕鲸人士因为经验或准备不足，所以失手多成功少。当年2月，“海洋守护者”成员皮特·佩森强行登上日本捕鲸船队的监视船“第2昭南丸”号被捕，同年7月7日，东京地方法院判处皮特·佩森有期徒刑2年，缓期5年执行。
2009年上映的纪录片《海豚湾》，其发生地就是上面提到的和歌山太地町，和歌山县太地町位于日本西南部，太地町有个天然海湾，“口”窄“肚”宽，很适合围捕。古时的太地町人是这样捕鲸的：首先将渔民分几组，比如诱饵组、驱赶组、围堵组、攻击组等；当瞭望人员发现近岸有鲸群活动时，立刻通知诱饵组。引诱鲸群是件危险的事，如果没有经验，或者会引诱失败，或者会丧命，所以诱饵组的成员都是有着丰富经验的老渔民。鲸被诱至海湾后，围堵组绕到鲸群背后，防止它们出逃；攻击组同时展开围攻，一时间港湾内血水翻腾。鲸被杀死后，村里男女老少都会来帮忙。这时，捕鲸算是告一段落。
其实和歌山太地町的捕鱼方式是日本一种古老的方式，就是把猎物用驱赶的方式赶入海边的海湾中，在确保猎物不能逃跑的前提下进行围猎，据调查这个捕鱼方式有几千的历史。一个传统本来就很难轻易改变，更何况是对传统很重视的日本和歌山地区。
我曾被学校派到那里调查当地民俗，所以也了解一些当地的捕鲸情况。我记得太地町有座捕鲸博物馆，参观后不得不佩服古代日本人的勇敢。欧洲的导演描写当地渔民还在使用传统的方式，把海豚赶进海湾进行驱赶捕杀的纪实影片。电影上映以后，太地町遭受了来自世界各地批评与指责，当地民众自发组织了媒体自卫团，一发现有媒体在当地拍摄就会上前盘问，如果发现有可疑的媒体立刻报警，所以太地町与媒体的关系一直很紧张。
日本政府发言人官房长官菅义伟就在记者招待会上这样说：捕捞海豚是我们国家的传统渔业的一种。希望其他国家够理解日本的传统，不希望出面批评日本。
就在日本还对是否缩小商业捕鲸规模而争论不休时，澳大利亚政府把日本告上了海牙法庭，要求停止日本的商业捕鲸行为。在3月31日判决结果出台，日本政府因为没有遵守国际捕鲸条约，如日本每年要捕杀935头抹香鲸，还有其他鲸鱼100头，数量之大，很难用调查来说明。因此现在所进行的调查捕鲸等将被停止。换句话说，国际调查捕鲸的权利是所有国家都具有，但是现在日本的行为不被承认为调查捕鲸，所以今后，日本的商业性捕鲸行为将全面被禁止。
在审判之前，日本方面已经预见到审判结果会对日本不利，所以派遣日本政府的高官，外务省的鹤冈公二（国际法专家）参加国际法庭审判，并且在将近20天的时间内，口头辩护约42小时，这样的投入还是最后败诉，日本政府感到很失望，因为之后与韩国的领土问题，历史问题的对抗中，日本国际形象受到很大的打击。（韩国驻荷兰使馆官员也出席旁听）
日本一直想让本国价值观居于世界舞台，但是在文化差异，价值观有差异的世界中，所谓的通过对话就能说服对方，这样的做法就是一种刻舟求剑。其实是否能够获得其他国家理解的最好办法就是坚持普世原则。大家都有一个共同平台，这样对一个事物才有一个共同的认识。杀人是犯罪，侵略是暴行。
日本的捕鲸问题，对日本的国家形象有重大打击，是继续坚持自己的固有立场，还是竖起耳朵倾听世界的意见，这个将左右日本未来的命运。
（纪录片《海豚湾》剧照）
（原标题：《捕鲸诉讼失败，日本遭受重挫》）
来源：腾讯《大家》
作者：桥本隆则，在日华人，博士学历，现居日本大阪。主攻国际关系，《联合早报》撰稿人，日本朝日放送特约评论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