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说十七世纪中叶,香港环境“殊不适英人作永久之居住,况每年又有飓风之侵袭与疟疾之发生……”故当时英人有歌You go to Hong Kong for me,即粤译的“香港吓,你去埋我嗰份!”
1986年8月1日出版的一书封面。 网络图片
从芝加哥二手书店邮购《我们为何这么说?——常用字、措辞及陈腔滥词背后的故事》(Why Do We Say It?下称《我们》),版权页注明于1985年由美国CastleBooks出版。看字体及排版以至纸色,显然是翻印旧作,且无作者编者之名,而书前书后皆无说明,颇为罕见。初阅之下,觉得此书搜罗虽广,但考证“背后的故事”不少颇为粗疏,笔者所“查”数字,似有语焉不详考据不足之病,那也许是因此而不记编者之名的!?
翻开第一页便见Abacus,算盘何以译为此字,相信许多人都莫名其妙。《我们》说源自腓尼基文(Phoenician)的尘埃abak;当年腓尼基的数学家在布满尘埃的木板上画图表列数学公式,那与算盘的形状及功能同,因名;从abak变为abacus,应是英语化的变体。
觉得这样的解释有点勉强,以“腓尼基文”的应用并不广泛,遂查《英文字源字典——八千英文字的历史》(DictionaryofWordOrigins),果见有较令人信服的说法。此字源自希伯来文的abaq(尘埃),为希腊文借用以形容布满灰尘或细沙的“绘图板”,作用与上述同(便如古人在砂池上写字画画);希腊文的尘埃为abax,衍为拉丁文的abacus;十四世纪为英文借用(没有英语化!),至十七世纪才有“有可移动圆珠计算框架”之义。算盘译为abacus,笔者感莫测高深,有学问的老外便一目了然了。
算盘何时发明,似无定论。有说珠算及算盘皆出黄帝“近臣”隶首之手,有指孔子为鲁国理财,“旧账没算好新账又来”,令孔老二十分烦恼,其妻遂教以“用一根绳子穿上几颗珠子”算账,由是发明了算盘……这些“神话”俱不足信,认为是巴比伦发明,亦不可考。有文字可考的“珠算”,见于汉代文献(《数算记道》),一般相信汉前已有算盘,只因文人轻商贾财利之事,著述中耻于述及,其发明者与普遍运用之期才会失传。
随意揭页,见Hobby。癖好是什么?“识字分子”,尤其是熟读张潮《幽梦影》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英文的Hobby便甚费解,此字《我们》及《字源》各有诠释。《我们》说耕马Plow Horse别称Robin或Hobin,Hobby便由后者衍化而成,意为小马,进而有小童玩具马之义——玩具马不能下田、拉车或被策骑,等于不具实用功能。追求一种不能工作没有实际用途的玩意,遂称Hobby。
《字源》说之较具体。Hobby是从十四世纪一位名人豢养的宠物(未说明是什么动物)名Hob而来,至十六世纪则有舞台小木马(作为由摩尔人传入的英国民间舞蹈莫里斯舞〔Morris dance〕的道具)之义,玩具小木马便从此而来。骑玩具小木马(riding a hobby horse)等于原地不动,却有“消闲自娱”之意。Hobby horse成为Hobby,是十九世纪的事。
商务印书馆去年6月重印1938年初版的《香港指南》,编者为“精研书法著述宏富”的考古学家、书法家、发明家、武术技击家(见刊于是书的广告及“出版说明”)香港精武体育会创办人陈公哲(生年不详;1938年移居香港,1961年逝世)。
翻阅这本近八十年前的《指南》,具见香港真有翻天覆地之变,令人既“不胜感慨”却又趣味盎然。消闲良书也。
笔者对何以把香港译为Hong Kong,大惑不解凡四数十年(问过所有“识字”的友人而无满意答案),终于在《指南》略有所见。据说Hong Kong是从“蛋语音而来”(“淡菜”、“青口”之得名亦是“蛋语音而来”),而“蛋语”为“蛋家又称蛋户或蛋民,即栖息于水上之船户”的俚语;但蛋户说什么方言,作者未加说明,是为美中不足。
《指南》说十七世纪中叶,香港环境“殊不适英人作永久之居住,况每年又有飓风之侵袭与疟疾之发生……”故当时英人有歌You go to Hong Kong for me,即粤译的“香港吓,你去埋我嗰份!”这与笔者较早前引述十九世纪初英人视来香港如赴地狱之说通。
英人之治港,《指南》说:“一切法制皆尽量参照中国法律风俗习惯行使,以保护侨民生命财产治安,他国籍民则依照英国律例。”这便是笔者说英国殖民者以马林诺夫斯基的“社会人类学”“驯服”殖民地人民的具体化。
《指南》指香港第一次官地“买卖”(似为“拍卖”吧)“在一八四二年六月十四日举行”,此后“建筑开始,进步甚速,及至岁尾又由二千之港民增至一万五千之数矣”。
七十多年前的“工具书”,如今真的甚有读趣,往后有机会,当再“偶拾”。
作者:澎湃新闻 林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