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虹斌:被陈光标玩坏的冰桶慈善秀

前几天,缘于关注罕见病ALS的冰桶传递,在全世界都玩得如火如荼,中国更成了名流们的游戏。有人不禁发出疑问了:陈光标呢?这等好事他怎么能不现身?

果然,他出现了。陈光标发微博说,得到点名参加冰桶慈善之后,他马上决定接受挑战。“作为中国首善、中国环保低碳第一人,帮助渐冻人,标哥义不容辞。”8月22日,陈光标把小冰桶换成大垃圾桶,生猛地扎入其中,结结实实地泡了30分钟,再用胸口碎大冰,助手抡起大锤,砰然秒杀一切冰桶秀。然后,他表示,为了环保,洗过澡的冰水“给员工做饭吃”。陈光标还称,谁能挑战这个纪录,他将捐100万——将在这个项目的捐赠是世界第一。

在大众对“冰桶慈善秀”已经审美疲劳的时候,作为终结者,陈光标果然出现了。

事实上,我觉得关于整个“冰桶慈善秀”中的许多质疑都站不住脚。

比如说浪费水资源、浪费钱。殊不知,世界上绝大部分慈善活动、尤其是有名流和明星参与的慈善活动,都需要飞机票、场地费和各种人工支出的高昂费用,而这个活动只需要在家门口找个摄影师朋友一桶水就能达到全球传播的效果了,实在是超级省钱超级环保。

比如批评名流只顾作秀不关心疾病:一个罕见病能在几天内达到全球都关注、有简单认知的程度,这个传播效果已是空前绝后无与伦比了,目前的募捐即便不太多,但宣传的长期效用仍然是存在的。又比如说,批评明星们参加只是为了炒作:这一条很难否认;但为什么公益慈善活动喜欢邀请明星参加?就是因为他们有示范效应,他们越高调,对慈善和公益的传播就越有效,对明星个人的形象和声望的提升就越有价值。现代社会不再需要恪守“为善不欲人知”的古老规则,哪怕行善就是为了减免税这种理由,也是值得嘉许的。

慈善,本不是为了让大家成为圣人,而是建立起一种良好的社会习惯。虽然中国这方面做得还远远不够,慈善活动常变成明星粉黑作战的秀场和狂欢,但大家的认识在逐渐深化,是有一个良性发展的可能的。

但这些道理,放在陈光标身上,却未必合适。

迅速,网络上涌现出质疑陈光标用的是亚克力“假冰”的各种说法,同时对一个人能否在冰桶里泡三十分钟、桶里的水是否是温水提出了疑问。陈光标很快作出回应,冰是真的:“大冰块从火葬场买来的,小冰块自制,将吃冰块证明清白。”还称将直播吃冰块的过程。

这件事仍然让人感觉充满了诡异。数量上的取胜(30桶),形式上的突破(泡在冰桶里),时间上的延续(30分钟),江湖杂耍的引人注目(胸口碎大石演化成裆上碎大冰),将秀的形态发挥到淋漓尽致;关键是,他还总结了这次秀的重点:环保,把洗澡水留给员工做饭。

让我们把镜头拉得远一点,看看陈光标以前诸多慈善行为的风格。今年6月份,陈光标在纽约欲举办一次针对流浪汉的千人宴饮,并每人发放300美金,他的要求是:不管志愿者还是受惠的流浪汉,都必须身着红卫兵的绿军装拍照。

去年底,他用16吨现金堆砌钱墙来助推经济大普查,令人震慑。

去年初,他率领其公司40名员工给每个员工发了一双筷子,来到南京街头一饭店吃剩饭、剩菜,引发围观;他表示,从明天开始公司食堂不烧晚饭,鼓励员工走上街头饭店吃剩饭剩菜。

同一时间,他为了响应厉行节约、反奢糜之风的号召,试图将名字改为“陈光盘”,但未果。而此前,他已把一家人的名字都改了:他是陈低碳,太太是张绿色,两个儿子分别是陈环保和陈环境。

2011年,盈江地震时,陈光标在拉勐寨按照每人200元左右的数额向拉勐寨村民大派现金,在场的志愿者也被派了约100-200元。“那些志愿者不要钱,但他还是强塞了。”当地人金小四说,接着,村民们被要求举起手中的现金围着陈光标拍照。至今还可看到照片中,高举的百元大钞下,围在中心的陈光标浓眉大眼的憨笑和周围人阴沉的脸色。

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

基本上,陈光标的慈善事业里,要点就是羞辱性地作秀。但这里又分为两种,一种是自污;一种是要求受益者或员工配合、听任摆布。

此外,陈光标在雷锋墓前磕头,号称要收购纽约时报却连人家的面都未曾见过,花钱制作购买“联合国首善”的假证书,称四年内必将获得诺贝尔奖,唯一对手是比尔·盖茨……成功地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有钱的笑柄。

这种自我羞辱之外,他的人生履历还充满了昏眜不明之处:他每每号称的捐助资金与其实际捐助额总有巨大出入,其在泗洪县拆迁问题上,屡屡被老乡发帖指为“中国首骗”(见2011年4月30日《南方都市报》报道)……是邪,非邪?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很难理解陈光标的这种心态,单是用“政治投机”也难以解释他一掷万金的慈善行为。后来,我看了腾讯《大家》上专栏作家唐映红在《了不起的陈低碳》一文里谈到,“对陈光标来说,来自体制的认同就好比盖茨比所追求的来自黛茜的青睐。‘体制’就是陈光标的‘黛茜’”,我方才豁然开朗。结合多年来陈光标的每一次新闻、每一次头条,我发现,原来出身低微的陈光标对这样的一个“黛茜”根本不是投机,而是真爱啊!他愿意抛弃财产与所有尊严,也认为别人也应该同等没有尊严地,来等待这个“黛茜”的回眸一笑。

博取体制欢心不奇怪,但奇怪的是,一个非常富裕的商人,为何要动用种种极端手段、不惜自取其辱呢?那是因为,体制不是一个人,他是天庭,是一种虚幻的、高高在上的东西,你可以接近下凡的官员,却无法捉摸出体制的喜怒哀乐。这个世界有能力有关系的人如此之多,要真正出位,根本不是靠金钱数额上多一两个零的问题了。

到这里,我方才明白陈光标的良苦用心。单纯的“投机”,很少会采用如此极端又自欺欺人的方式的,因为投机者会计较投入产出比,姿态不会太难看。而陈光标这种“真爱粉”则不然,他不在意过程,甚至也不在意结果,更在意的是如何在这个过程中袒露自己的一腔热血和赤诚,如何能够表达忠心。放弃自尊,就是表忠心的不二法门。

慈善是种很复杂的玩意儿,也需要行之有效的制度设计,不仅要保证受益人获得切实有效的帮助,还要让他们在接受捐助的同时保有尊严。所以,陈光标在美国派钱给流浪汉时,纽约的合作机构对其颇为反感,逼使其计划的千人宴缩减到200人,向每个流浪者发放300元红包也改为捐给合作机构;而聚集在街头流浪汉高冷地拒绝双手奉上“红包”的陈光标;更不必说,象征性的红卫兵服刺激了许多人了。

在保有慈善中的尊严这一方面,中国还差得很远。正如每次对陈光标的批评总会引来类似的诘问:“有本事你就先捐一百万再来质疑陈光标!”“人家虽然作秀但毕竟是做好事!”我们都知道,捐款额度大小不等于发言权力大小,否则的话就只有王思聪有发言权了。

我不反对作秀,甚至赞同作秀,但一边发钱,一边要别人举着钱、穿着红卫兵服围着拍照的作秀不在此列,要求员工吃剩饭的作秀不在此列,要求员工用泡了半小时澡的剩水(来自火葬场的冰)做饭的作秀不在此列,把自己打扮得无尊严无底线的作秀也不在此列。

也许,中国有的是穷困者,不介意拿到这种不怀好意的钱;我们也不能禁止有这个爱好的陈光标这么做,但这种“嗟!来食”的陈光标式慈善,在现代社会里,还是越少越好。

作者:侯虹斌,历史小说作者,专栏作家,媒体从业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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