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我十四岁时勾勒的理想——就是住在森林边的一个木屋子里，每天以作画写诗为生……（此处省略的是赤脚、蕾丝和长裙）但我爹及时把我拉回了现实生活，他说，“当你卖文为生的时候就把爱好当成了一份职业，那么你的生活中就没有爱好了。”我不能容忍自己失去爱好，所以作罢。多年后想，那不过是一个说辞而已，他实在怕我作画写诗为生，最后流落街头。
多年后，从事了十多年大公司财务工作的我陷入了一种已经贡献了人生、美丽和青春现在要追寻理想的雄心壮志中。尤其是看过《美食、祈祷和恋爱》作者、女作家Elizabeth Gilbert在纽约附近小镇上一座即将出售的价值100万房子后，我向周围所有朋友宣布我要辞职，做一名专职作家。一个当年和我一起一分钱不拿，还自己掏腰包请客吃饭办简体中文报纸的兄弟用深沉的目光看着我说：“你要选择做作家就别结婚生孩子啊，你可以四处流浪并伤心着，像一只荆棘鸟，然后才能惊世骇俗地歌唱。”说这席话的兄弟，自己就是一个标准文青，曾经用文字骗过很多文艺女青年。他身边也有把房子卖了，把工作辞了，专心做摄影的兄弟。
然而他选择告诉我，不要卖文为生，不要把过好日子和文艺逼得互为敌人。
我想我就是苗炜老师说的，在外企上班还每周看话剧，还要写剧评翻译外文的那类文艺女青年。但文学中年比文学青年更狠的地方是，下了班回家做饭洗菜把娃哄睡，10点钟以后，往桌前一坐开始读书写字。写第二本书时，我上班，大女儿上托儿所，我怀着老二直到离预产期还剩一个星期完成了书中最后一个字。这么多年以后，我已经学会要先把自己照顾好不愁吃不愁喝，才能让所写的每一个字都是为了理想燃烧。我觉得，这样燃烧后的文字，含金量比较高。
我还有一个朋友，从前是一个知名公司的副总裁，在北京有不止一套房，老婆是某外企高管，孩子读人大附中。我遇到他时，他已经辞了职成为一个作家，我们一起报了一个如何在亚马逊上成为最畅销书作家的讲座——后来发现那是一个加拿大骗子忽悠人的课程。他告诉我，40岁生日那天，他在蒙古出差，在蒙古包里喝了很多酒以后，到大草原上去看星星，然后对自己说：“TMD，我得专心写作，不然就来不及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像各种小说里描写的那样，一个中年男人终于望见了自己的暮年，把栏杆拍遍，大哭一场。但是也千万别往《月亮和六便士》那里想象——他离开北京，出现在温哥华，拿着一个Apple笔记本成为了作家。但是，他带着老婆和孩子，每年能完成好几本小说，还有一本已经拍成了电视剧。
这里讲得不是一个高端人生，而是在说，在你真正把人生都品味过了再做的选择才会有所底气。而且，他起码有了积蓄，才可以纯粹的文艺。而且这个文艺里容得下家人，也容得下自己。苗老师说，养活自己、爱好文艺两件事并不相违，多大的实话啊，你起码得给自己扔到现实生活中混个人模狗样了，才好意思说自己也有理想。
文学和音乐当然可以成为一个穷人活下去的力量，在众人看见满地的便士的时候也当然可以只有你一抬头看见天上的月亮。但爱和责任不可以成为一个穷人活下去的力量吗？不逃到一个避世无人的太平洋的小岛上，你就看不到月亮了吗？
作为所有女文青最爱的张爱玲，那“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 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 陈旧而迷糊”大概是她躺在为了省钱印刷的白纸上看到的。那时她住在上海有热水龙头的租界公寓，听着电车咣咣回车场的声音，想象着战乱结束她可以回到香港完成学业。这一切有着一个文艺女青年的勤奋和世故，那也是对自己的一种责任和自我保护。
如果你们还不相信，让我再给讲一个我最爱的文艺青年的故事。
这个青年在读完大学第一年之后，为了给父母省钱就退了学。退学之后，他依然在校园里闲逛，旁听各种他认为有趣的课程，每周把在校园里捡到饮料瓶换成钱吃一次Pizza。直到一天，他认为自己应该去印度朝圣，就离开校园去应征了一个职位。那时，他穿着破烂衣衫、赤着脚、留着长发；他还不喜欢洗澡，以至于当他得到那份工作的时候，总管建议他晚上工作，这样不会异味扰人。工作不久，他就向电子游戏公司辞职，理由就是，要到印度见圣人。
然后他依旧穿着破烂衣衫，赤着脚，就这样又游荡到了印度，每天挤在公共汽车里体验着极度贫穷和疾病，看穷人们捡垃圾……比今天的文艺青年的标准像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在印度近一年的时间，而这段经历使得灵修、禅贯穿了他的整个一生，乃至他生了肝病都不肯用西医的方法接受手术治疗，而坚持用食疗法。据说，直到他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后才改掉了赤脚的习惯。
我说的就是当年的屌丝文艺青年乔布斯，他青年时代的朋友说，乔布斯告诉过他：“我只能做好一件事。我觉得我可以通过做好这件事来帮助这个世界。”
并不是说每个文艺青年都得开个电脑公司，但是从西藏、尼泊尔卖完呆回来的青年们可以想一下自己是不是可以认真做好一件事情。做好一件事情，至少可以养活自己了吧。
所以文艺青年不能光读纯文学作品，偶尔也要读读乔布斯的传记。并不是一个小时代之后我们才开始嫌弃文艺青年，而是文艺青年可以做得更理想一点。
作者：席越，专栏作家，著有《他们的中国》《先嫁书后嫁人》。在加拿大大学毕业后一直为加拿大500强公司工作，现为加拿大某金融机构金融分析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