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午惨败,割地赔款,国人顿感屈辱与震惊。清廷更是憋屈,洋务运动辛辛苦苦三十年,结果一夜回到解放前。慈禧也很难受,本来六十大寿很风光,结果一下全泡汤。光绪则难掩悲伤,卖国的马关条约不签又不行,结果永远背骂名。李鸿章深感痛心,亚洲第一的北洋水师舰队金不换,结果被打稀巴烂。老百姓则异常震惊,堂堂东方天朝上国很潇洒,结果竟然被小日本拉下马。
不管怎么说,甲午战争还是打败了,既然战败,那就要好好反思一番。大清政府也是很不好意思,毕竟丧事不能办成喜事,无论怎么挖空心思,表彰会是没法开的。于是,大清各方开始反思这场战争的失败之处,不断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坚决要红红脸、出出汗、揭揭短、亮亮丑。帝党批评李鸿章、大臣批评慈禧、李鸿章批评丁汝昌……一场舌尖上的批评风靡大清。
如果大清是个集团公司,那么慈禧就是董事长,光绪就相当于总经理,而李鸿章则是常务副总经理,是真正干活的第一责任人。做多错多,围绕李鸿章的批评则甚是猛烈。六品小官翰林院修撰张謇比较温和,指责李“战不备”,即准备不足。翰林院侍读学士文廷式则批评李“本心无战志”。给事中余联沅则斥责李一心主和,打击主战者,损伤国威、懈怠军心。
其实,批评李鸿章的过错无非是三方面。一是一心主和,斗志不强;二是袒护属下、用人失察。三是贻误战机、故意拖延。丰岛海战,“高升号”被击沉,各高官大臣便纷纷上奏,弹劾李鸿章袒护丁汝昌,要求治罪丁汝昌,甚至有人要求杀一儆百。此时,光绪也坐不住了,开始迁怒李:我们还能不能一起玩耍了?
1894年9月,平壤,清军抗日援朝大败。李鸿藻指责李鸿章是“有心贻误”,帝师翁同龢也抨击李“事事落后,不得谓非贻误”,属故意拖延而错过战机。福建道监察御史安维峻更是敢于直言,直斥李“闻败则喜、闻胜则怒”,是一个典型的胆小鬼,犯有丧权辱国的罪行。
帝党成员不断上书,要求李鸿章承担战败责任,并改组军事领导机构,削夺李的指挥权力。给事中洪良品上奏,要求朝廷增派一名军事将领,以制衡李鸿章。光绪一看没办法,总要平息一下大家的怒火,下旨“著拔去三眼花翎,褫去黄马褂”。其实,在李鸿章看来,这些人都是没事嚼舌头,但看在皇帝的面子上,也只能忍了。毕竟,他也知道,自己是常务副总,副总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李鸿章也进行了自我批评。他在天津与翁同龢会面时也承认,确实是自己行动迟缓耽误了战机。再后来,李又说“练兵也、海军也,都是纸糊的老虎……不过勉强涂饰,虚有其表”。他还顺便为自己辩解了一番,李鸿章自比“裱糊匠”,认为大清就是一个破房子,而裱糊匠只能修修补补而已。
李鸿章挨批,心里也郁闷,有时就拿下属撒气,海军提督丁汝昌就没少挨他的批评。在牙山,李鸿章派丁去巡护以保障运兵船的安全,并叮嘱其不要首先动用武力。谁知,丁回电说,必须痛击小日本的嚣张气焰,一定要首先动用武力。这明显是不听话啊,李鸿章大怒。不仅如此,而且李鸿章发现,丁汝昌居然连牙山的地理位置都搞错了,痛斥其“汝地图未看明”就胡说八道。
这样批评还是轻的,毕竟李鸿章是丁汝昌的上司。但其他人指责丁汝昌就没那么客气了。安维峻痛斥丁只是一个农民,根本不懂海军治理,只知道吃喝嫖赌。不仅与同事关系不睦,对士兵也毫不关心,且管理松懈,对军舰更疏于维护与保养,甚至弄虚作假应付检查。光绪也为此痛责恭亲王奕䜣,还摔碎了茶碗。对于这种批评,丁没作声。但“定远”舰的大副沈寿替丁汝昌做了自我批评,他承认,战术水平不行。他说,日方军舰鱼贯而来,北洋海军打算用雁行阵迎击,但不知怎的,反遭对方围击。严复也主动“供述”,海军将领在英国留学期间,基本都是不学无术。“一分钟筑垒比赛,惟中国学生工程最少,且精力已衰竭极矣”。
慈禧身边的亲信也同样挨批,军机大臣兵部尚书孙毓文、吏部左侍郎徐用仪都是主和派,他们都成了帝党的靶子。安维峻痛斥孙、徐二人营私舞弊。乌里雅苏台参赞大臣志锐弹劾二人,说他们串通一气,拿国家前途做赌注,破坏光绪皇帝的抗战方针。国子监司业瑞洵批评他们不顾祖宗基业、不顾国家根本、不顾民生民膏,只求苟安,必将子孙埋下祸患。
朝鲜失守、辽东危机。孙、徐求和,主张赔款。主战大臣强烈反对,纷纷大骂二位为“奸邪、内奸”。御史王鹏严厉其斥责卖国行为,称朝鲜为大清二百年基业,如此丢弃,是何居心?不部署旅顺保战,是何居心?一心求和是何居心?
吏部尚书徐桐、江南道御史钟德祥批评孙、徐“通夷纵敌,私己害公”,私下与各外国大使串通,一味乞和,实在是丢人,只有罢免二人方能平定倭寇。各大臣的意见很简单,就是要铲除“清奸”,警告徐、孙,离开祖国你什么都不是。
其实,大臣们批评慈禧的亲信,有一部分是针对慈禧的。有人对慈禧敢怒不敢言,毕竟慈禧是老大。本来慈禧要过六十大寿的,但有人建议停建颐和园,以支援军队建设。慈禧就开始威胁“今日令吾不欢者,吾亦将令彼终身不欢”,光绪皇帝也只能隐忍不发。但老女人的淫威还是没能吓倒仗义执言者。
广西道监察御史高燮曾率先向慈禧开炮,要求慈禧停建一切娱乐事项,遵守祖宗留下来的勤俭节约的家法。高认为,国家危难之际,如此大搞娱乐,与时局紧张的气氛严重不符,更不能前方吃紧,后方紧吃。对此行为,高解释道,作为朝中重臣,不能只会奉承取悦,而要对国家负责。若违心为之,恐遭列祖列宗在天之灵诛之。奴才如此犯上,慈禧大为恼火,要求痛批之。对此,翁同龢力劝以国家大局为重。慈禧毕竟是大领导,关键时刻还是有领导样子的,一句“下不为例”便也结束了此事。
安维峻更是刚直的汉子,对光绪的处境颇为不满。安以抛头颅洒热血的精神,公开抨击慈禧老人干政,独裁专制。“既归我皇上矣,若犹遇事牵制,将何以上对祖宗,下对天下臣民乎”。与安维峻相比,两江总督刘坤一就有点八卦了,竟然当面质问慈禧,是否宠信大太监李莲英?搞得老女人脸红到脖子根儿,慌忙否认,这个真的没有。一个男下属竟然怀疑女上司宠信太监,就差说你们通奸了。
慈禧还是比较有胸怀的,她也做了自我批评。她说,对于倭寇的挑衅确实疏忽大意,乃至措手不及。说到伤心处,慈禧也会哽咽。她说,甲午惨败,亡国又亡清,同样非常难过。以后一定简政放权。
1895年4月,《马关条约》文本像幽灵一样来到北京,等待大清皇帝批准生效。如此丧权辱国,康有为火了,梁启超怒了,台湾举人哭得控制不住了,各有识之士纷纷指责清政府的卖国行径。爱国不等于爱朝廷,全国上下对朝廷的批评声甚烈,一场辣味十足的批评运动终于推向高潮,而清廷说好的自我批评却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