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虽然贵为国际都会,但香港人却经常被批评为缺乏国际视野。香港所谓的“国际视野”,充其量只能算是狭隘的、中西合璧的、急功近利的“港式视野”。香港人在着重切身感受、塑造国际皮囊的同时,其它关乎“国际”、“全球”的问题往往不太在乎:纵使曾在报章上看到高加索、斯里兰卡、巴勒斯坦等名字,但对香港人的距离却似乎十分遥远。很多时候,他们不知道中东局势的来龙去脉,对非洲国家的认识如瞎子摸象,甚至分不清楚巴基斯坦和巴勒斯坦,河南和湖南的区别。
如何提升香港人的国际视野?在过去的十年里,本土国际关系学者沈旭晖一直在探索和推动香港年轻一代的国际化思维,并且成功地在香港的大学里首建了国际关系学课程,研究全球化议题。作为香港中文大学社会科学院副教授、全球研究课程主任,他不仅是一个学院派,学术研究做得好,在中国外交、香港与对外关系、全球化等领域里颇多建树,同时在公共空间里也一直通过行动做出表率,一点一滴地改变着香港社会。
在沈旭晖看来,香港基本上是一个没有工业没有其它独自生存能力的地方。它最大的资本优势就是它的全球网络和金融体制。毕竟,香港要是没有跟国际上不同的社会交往,它在中国以内基本上没有任何的优势。换句话说,如果没有全球的视野,香港过往的优势就会慢慢消退,它就很难维持原来的身份。1997年香港回归之后,中央政府多少希望香港发挥一点比较独特的作用。所以香港要如何维持这样一种作用,当地人的国际观念就显得尤为重要。在这个地方推动国际关系视野就比在其它地方更显重要,因为这是整个城市生存最基本的命脉。
首先,沈旭晖通过撰写《国际政治梦工厂》系列,通过电影这个独特的视角,用一种大众耳熟能详的方式潜移默化地去影响年轻人。国际关系研究在香港所面临的最大阻力就是市场狭小,普通人都会觉得国际关系是很遥远的东西,不是很重要。那如何吸引大众对国际关系的话题感兴趣?这就需要找准一个大众感兴趣的话题作为切入点,电影就是其中一个例子,还有音乐、足球、漫画。通过这些切入点,可以让大众切实地感觉到国际关系并不是很遥远的东西,而是在他们身边不断出现,只不过平时被大家忽视了而已。沈旭晖发现,在大学的课堂里,如果单纯的教授诸如俄国、非洲的国家政治,学生们很难找到共鸣,可是倘若放映一部他们看过的电影,通过电影里的相关情节进行解读和阐发,就会激发起学术的兴趣。
比如谈到卢旺达种族屠杀,卢旺达在哪里?卢旺达血腥屠杀是如何发生的?这些知识如果是通过简单的点对点讲解,可能并不容易给予学生直观的印象和感受,香港的学生就很容易听不进去。但如果通过放映电影《卢旺达大饭店》,让学生们看见有认识的电影明星,有精彩的电影桥段出现,他们就会很好奇,就会去提出问题。再比如世界杯期间,可以做一点关于足球方面每一个国家背景的介绍,以吸引学生的兴趣。如果平常跟学生们说阿尔及利亚、斯洛文尼亚这些国家,他们是完全没兴趣的,可是当在世界杯的时候跟他们说这些球队里的球星,他们就会想要主动地多去了解这个国家的背景。
所以从这个角度去看,电影跟足球、音乐一样,都是一个切入点,烘托出一个令人深刻难忘的情景体验,从而让受众代入其中,并激发起他们的兴趣,这一步看似简单,实则是完成了一个国际关系学的入门工作。
其次,沈旭晖创办了Roundtable民间智库,主编《国际关系研究月刊》,聚集了香港的一帮青年才俊,齐力拓展香港人的国际视野。如果说通过介绍电影进行国际关系教育是一种普及性工作,那么对于一名学者而言,办学术刊物大概是介入政治和社会最好的渠道。通过刊物不仅可以深入学人之间的研究交流,也可以通过每一期的杂志集中进行专题分析。对于沈旭晖而言,他最主要的一个身份,是研究国际关系的学者,这是他全部的兴趣所在,所以也很难偏离出这个轨道,去从事本土政治的研究。沈旭晖认为,如果一味的跨界去评论自己不熟悉的领域,表面上看似乎继承了公共知识分子拼判社会的传统,但实际上既不能在评论领域里发挥所长,蜻蜓点水只能泛泛而谈,同时自己本身的专业领域也会因为缺乏投入而无法集中精力。
第三,从2009年起,沈旭晖在香港中文大学推出全球政治经济社会科学硕士课程,目标是在香港的大学建立起一个比较独立的具有一定规模的国际关系的学科,可以真正承担严肃的学术研究。 在2009年之前,香还没有一所大学拥有独立的国际关系、全球化研究这样的学术部门。但是在新加坡、在内地的很多大学里,设立国际关系研究是非常普遍的。也许有人会指出,香港不是一个国家,很难跟新加坡去相提并论,可是在沈旭晖看来,很多事情也不一定非要国家的力量才可以去做。他有次去新加坡参加一个国际学术会议,间中有一场是讨论中国和印度两国媒体的差异比较。新加坡扮演了中立的角色,他们把中国的媒体人请过去,把印度的也请过去,然后自己做一个桥梁。既然新加坡可以扮演这种桥梁的功能,香港完全有资格去做。
在香港拓宽国际关系研究,是一个长期系统的培养工作,需要慢慢去做改变,单靠一两个项目独立支撑会很艰难。无论是电影也好,足球也好,都只是一个特定的媒介,所针对的,也只是某一个固定的对该领域感兴趣的群体,不可能是一个全部的受众。只有把很多很多这些不同的群体联合在一起,才会从根本上改变香港的风气。我问他,未来的目标是什么。沈旭晖看得很远,同时也很务实:
“我不仅希望香港的大学有一个比较独立的国际关系的学科,也希望香港的媒体可以开辟有关国际关系的版面,刊载更多的国际评论,因为这是一个改变普通民众心智很重要的维度,也希望香港的社会有一些跟国际联系比较紧密的民间团体,多多举办国际文化交流。如果这几个目标可以达成的话,我想我是满意的。”
(沈旭晖,香港国际关系学者,香港中文大学社会科学院副教授等,研究方向包括中国民族主义与外交、国际反恐、中美关系、香港涉外关系等。)
作者:严飞,学者、专栏作家,著有《门槛上的香港》、《我要的香港》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