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我的一个朋友要买云南白药牙膏,被我制止了。我俩的思考进路迥别,她认为云南白药乃知名中药,牙膏价格也贵上好几倍,应是上选;我则清楚告诉她,云南白药含有毒性强烈的乌头类生物碱。为了刷个牙,让口腔里遗留下毒物,这划得来不?
我曾经也用过云南白药,感觉吃了亏,但又索赔无门,一直很郁闷。这一次,突然发现广州医生刘欣因为一条提及云南白药的微博,而被警方传唤,才正襟危坐,认识到很有写点什么的必要了。
刘欣的微博给我们普及了新的医学常识:皮肤擦伤后,伤口关键是清洗干净,清洁后应外用含凡士林的抗菌药膏涂敷,禁用一切粉剂外敷。因为在潮湿的环境中,伤口愈合速度可达干燥时的两倍,且不易形成痂皮。云南白药是粉剂,因此不宜用来对付伤口。
之所以说这是一个医学常识,是因为多名皮肤科医生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均认为,刘欣在微博所述符合临床情况。学者吴铭的一条微博,似乎也为这种论断提供了佐证:幼时跌破头部,外婆以云南白药外敷,无法愈合,又送至医院缝针,医生说不该用此药,外婆追悔莫及。
刘欣被控诽谤的那条微博发于近2年前,附了一张女孩照片,称其皮肤擦伤后被无知家长用红汞+云南白药粉医治,导致表皮坏死、真皮层纤维增生,毁容基本确定。云南白药的说法是,这条微博被云南一家晚报刊登,对企业造成负面影响,故报警追究责任。
为什么两年后才报警追责?现在还没有完备的信息。相关评论在批评云南白药时所做的分析,都以这种残缺信息为前提而又先验认为刘欣单纯因言贾祸。这当然很有可能,中国本就盛产不可理喻的官方行动。但更为合理化的猜想是,云南白药企业发现新的线索,指向刊发相关内容的报纸,背后有竞争对手的身影。说直白点,这是篇竞争对手出钱拼凑而成的软文——是否有诋毁之词另说,但云南白药显然认为不实,所以才以涉嫌造谣造成企业商誉受损为由报案。
刘欣医生被警方传唤调查四小时所追问的重点,也指向背后是否有利益集团:“你有什么利益,是否收了钱,照片中女孩伤口是否伪造,照片是否为你亲手所照的”等。
这让案件似乎显得略为复杂。但即便真有竞争对手出于故意,在某报上买了长篇软文,如果软文的内容属实,也不构成造谣。至于文中援引刘欣微博内容,并不意味其本人参与了企业间倾轧,是否造谣,则端看女孩毁容的案例是否为真。这需要一定的想象力。云南白药可能久受竞争对手软文批判之苦(这个领域水很深),所以产生妄想症,将无端卷入提示用药风险的广州医生刘欣,也视为同谋?我们没有掌握更多信息,先一切静待警方的调查。
但在等待的过程中,仍有必要对云南白药指手画脚一番。这个著名的中医药传统品牌在中国受到政府特殊保护,其配方、工艺都此前被确定为国家秘密,在说明书中不予标列。但在美国,它却不得不公开成分(主要是因为云南白药无法达成美国严苛的药物认可程序,所以以食品名义上市),乌头类生物碱就是这样被曝光的。
去年,香港卫生署曾指令中药批发商丰华(香港)公司回收5款云南白药中成药,也是因为产品被发现含有未标示的乌头类生物碱。据报道,乌头类生物碱可引致口唇和四肢麻痹、恶心、呕吐及四肢无力等不适症状,严重者更会引致危害生命的情况,如呼吸困难和心律失常等。它主要存在于川乌、草乌、附子等植物中,云南白药配方中使用的是草乌。
在香港云南白药事件之后,云南白药已在相关说明书中标注了“草乌”成分。而且云南省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也出面背书说,2008年11月云南白药(胶囊)技术改造被列入国家“十一五”科技重大专项,研究结果证明云南白药是安全的。
可问题是,西药的一枚感冒药,可能的毒副作用就密密麻麻列上十数甚至数十条,使用含毒物“草乌”的云南白药,安全到程度?有什么可能的毒副作用,总要给一个明细化的交代吧。不是一句“安全”就能代过。
云南白药代表了中医药的一种保守化倾向。在科学主义的浪潮下,靠所谓“传统”、“天然”之类的话语笼络,以及举国层面的政策、教育、文宣和资金支持,仍无法避免让其侧漏出前现代的蒙昧气味;但中医药却并不因此而思真正意义上的改进之策。国家可以投入巨大的资金去做一个结论模糊(至少最终到达公众的层面如此)的所谓“安全”宣示,却不肯效法国际通用的药物申请程序,经由动物试验、人体双盲临床试验等,让其成为受到科学认可而非它自称的“止血、活血化瘀、抗炎、愈伤”药物。
云南白药的挑战至少在两方面,首先是止血愈伤能力如何,是否当时可以止血,但愈伤则逊,因粉剂外敷的愈伤能力远不如药膏(如刘欣医生所说)?其次是其毒性是否在可接受的安全范围?如果为了愈合伤口(可用其他药物替代),却要让毒素入侵自己血液中,这样的所谓药物怕是难被批准吧?
所以云南白药真正的危机,并不在可能存在的竞争对手攻击,更不在那些正常尺度的批评言论,而是它一直迟疑着拒绝接受普世的科学检验。云南白药代表了中医药最深沉的痼疾,进入现代社会之后,“妙手仁心、救死扶伤”的宣示,不能单靠躲在传统的铁皮屋中慷慨陈词。
其实哪里有中医和西医的区别,只有科学和非科学医药学之分。
作者:韩福东,《南方都市报》首席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