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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谁是一座孤岛,
自成一体;
每个人都是大陆的一小块,
是大陆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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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邓肯的这句诗,被海明威引用在《丧钟为谁而鸣》扉页上,所牵引出的概念“岛屿或大陆”,成为香港国际诗歌之夜的主题。策划人,是离开大陆、寓居香港的诗人北岛。
“这诗句是全球化疾病的隐喻——如果全球化是‘大陆’,那么诗歌就是‘岛屿’,独立而高傲,是人类精神家园的保证。”北岛的解读显得轻描淡写。
事实上,这诗由寓居岛屿的大陆诗人引出,其实有一体两面的效应,故土犹在,心已不属;而岛屿或大陆的隐喻,在现实中也已是活生生的选择题。
没有了自由和尊严,所有人都变作孤岛,却难以自成一体——它只是大陆的一小块,不再保有自己的光芒。
对许多香港人来说,这诗句正是“大陆化疾病”的反讽,而即使是“全球化”也早已改变风向,东风压倒了西风。
它暗喻着“团结和尊严”,还是,大家因听到“丧钟”而丧胆?大陆,究竟在何种意义上是心灵的属地或只是天朝的版图?孤岛有其悲怆的嘶鸣,是否仍然可以如香港上空的鹰,孤傲独行,谦卑以抗?
危机之下,这份悲怆可否激发更深一层,唤醒岛屿自由与尊严的崛起?还是止于叹息,用脚投票,或者更坏,过度反弹,戾气扩散,文明败坏?
对长久生活于“市场社会”的岛民,之前所漠视的种种价值,仿佛一夜之间被一一召唤。然而,岛屿自身的美丽,长久以来散发着大陆才闻到的浓郁香味。
作为一个香港主办的国际诗歌活动,终于在第三届举办时首次将会场从岛屿延伸到大陆,同时在深圳、广州、汕头三个城市举办朗诵会。
“My question is very special! 最后一个提问,请让我来!”
小伙子从自己的座位站起来,向负责递麦克风的工作人员走去,伸出手,不时看看主持人,等候他发话“裁定”,焦急,又势在必得。
这一幕,发生在深圳的国际诗人朗诵会上。如果用当晚南京诗人韩东对诗歌的定义——诗,是人和语言的相遇,这样的相遇,让满屋子三百人开堂大笑,笑得那样甜蜜——诗,原来依然可以鲜活动人,并且在这个动荡的年代益发激起热浪。
诗歌无国界,所有的语言一起共享着人性与现实,但要走到一起却有千难万难的屏障要跨越。赴约的十八位诗人,除了五位华语诗人,其余都来自世界各地,特别的是两位来自战争区的诗人:叙利亚诗人阿多尼斯、伊拉克诗人敦雅·米卡埃尔。他们用诗句传递来自废墟的悲痛与呼喊。
会场设在深圳华侨城一幢旧的工厂大厦,空间简洁,大方,六块滑动展板间隔出闭合但开放的空间。诗词原文与中文对照,投射在一堵白墙之上。几个简单的白色立方体独立在诗人的脚边。一棵枯树下,哈萨克斯坦的音乐家穆拉特·谢力扎提,在诗人与诗人之间,弹奏古典吉他,悠悠的旋律仿佛让人从沉重坠落的石头或轻逸飘落的雪花之中抬起头,闭上眼睛舒缓神经,欣赏新开的天空。
这让我想起了在中环街市长廊举办的一次展览,展出的是纳粹泰瑞辛集中营中孩子们的绘画作品。有一名叫弗利德的女囚徒是位画家、建筑师,在她的引导和鼓励之下,孩子们摆脱集中营日常生活体验到的恐惧,去想象窗外的生活进行创作,从而逃离由分离、饥饿、死亡所带来的创痛。
人们一直诵读着那句名言:奥斯威辛之后,写诗是残酷的;但在泰瑞辛集中营,原来不仅有诗,还有音乐歌剧的演出,有孩子自己办的杂志,有依然美丽的绘画。被关进捷克泰瑞辛集中营的1.5万名孩子中,最终只有100人回来。但孩子们的作品,却神奇般地保留下来,这是一份珍贵的人类遗产。海外华人作家林达收集了这些作品结集出版,书名是——《像自由一样美丽》。
(《像自由一样美丽》插画作品“帆船”,莉莉·博巴肖娃)
反思人类偏见和极权所带来的灾难,文艺是最温柔的武器,却在某些情形下实实在在安抚和拯救了无数无辜的心灵。
香港,有诗意的天空,却无文化的沃土。也许,是因为所经历的苦难还不够深,也许,反抗才刚开始,年轻一辈的心灵正在改变。但是,普世皆然的是,无论在何种情形之下,丰富的心灵比整个世界都更有分量。
孤岛不被大陆吞没,唯一办法,是让自己变得足够丰富,足以自成一体。
作者:柴子文,专栏作家,文化评论人。先后供职于《南方周末》、《亚洲周刊》等媒体。现供职于香港某基金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