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一个年轻的理疗师来到荷兰的阿贾斯俱乐部,发现只需要用一张木桌子和毯子就能够为运动员提供简单的治疗,他向教练申请买一张新桌子,教练觉得他是个神经病。
当时阿贾斯的驻队医生叫做珀斯图马,他本人来自北部的格罗宁——一个人民强壮如牛的地方,而他原来是个拳击比赛的教练。当队员拖着剧痛的残腿找到珀斯图马要求治疗,他总是大嚷着:“喊什么喊,又没断,吃片阿司匹林就行了。”
好几年之后,年轻的理疗师才成功地为球队争取到了一张新桌子。
几十年后的今天,曾经连买个桌子都嫌娘炮的荷兰队,变成了一支精细、先进、高科技的球队。主教练范加尔在世界杯开始的几个月前,就开始用Google Glass来看每个队员的动作和彼此的协调,甚至还能看出球员是不是变胖了几两,是不是需要减肥。不仅如此,荷兰队在训练的时候还开始使用一款oculus rift头盔,戴上之后模拟真实的球赛和训练场景,分析对手的各项数据。
往后发展会怎么样?为了减少身体冲撞,每个人身上佩戴红外线感应装置,一有人过来铲球就开始滴滴报警?或者每个球员后脖颈都植入一个芯片,一在场上对峙就能看出对方的情绪和意图?更简单的方式,是给双腿编上程序,在不同情况下依靠的不是应激反应,而是精密计算。
世界是英雄的,也是宅男的,归根到底还是宅男的。
(荷兰足球主教练范加尔。CFP供图)
我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世界杯,对我来说,足球依然是世界上极少数依然保留着失落的英雄主义的事物。足球赤裸裸地歌颂肉体——青年男子俊美如古罗马竞技者一样展示力量,极端快乐或痛苦下,肌肉都迸发出无可比拟的线条;足球依然无私地赞美失败者——被牢牢封锁依然突破重围,单刀过数人却难以一己之力战胜对手的英雄,足球公平地把赞美和被书写的权利也给了他。
对许多人来说,半决赛荷兰队对阿根廷的比赛非常沉闷,却是我看了觉得很享受的一场比赛。
(2014年7月9日,巴西圣保罗竞技场,2014巴西世界杯半决赛,荷兰Vs阿根廷。格奥尔吉尼奥·韦纳尔杜姆与马斯切拉诺在争顶中头部发生冲撞。CFP供图)
阿根廷队的马斯切拉诺在比赛中头部被撞,慢镜头放了四遍,每放一遍,周围的巴西观众都齐声“嗷嗤”一声。屏幕里,马斯切拉诺睁开双眼,看到的却像是一片虚无,是不是上帝在他眼前遮住了帘,忘了掀开?
医药队一拥而上,简单的治疗之后,马斯切拉诺摆摆手摇摇头,又回到场上,120分钟里,跑动13410米,5次封挡和铲断;91分钟里,如果不是他拦住了荷兰队在禁区边缘的射门绝杀,比赛早就结束了。赛后才知道,他的肛门在这次拦截中撕裂,每次弯腰都是一阵剧痛。
我想到了画家伦勃朗的一段话,而这段话本该献给荷兰人:“这才是你们的血肉,粗糙又诚实。你们野蛮的祖先,是他们让你们成为荷兰人,放下你们的羞耻,拥抱他们,推崇他们。因为你们珍视的一切其实都不重要。富丽堂皇的市政府可能明天就会倒塌,阿姆斯特丹可能再度被大海吞没。一味追求时尚只是自取灭亡。只要拥有了狂野自由,你们就是荷兰人。”
作者:蒋方舟,青年作家。七岁开始写作,九岁写成散文集《打开天窗》(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此书被湖南省教委定为素质教育推荐读本并改编为漫画书,现已出版作品9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