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是他们的国魂,但现在并非他们生活和希望的一切。正如巴西国旗上书写的“秩序和进步”,青春期的小男孩,终有长大的一天。
这两天,全世界都在为一个叫克洛维斯·费尔南德斯的老人感动。
这个从1990年就开始追随桑巴军团、绰号“大力神杯牛仔”的58岁巴西球迷,在米内罗竞技场亲眼目睹国家队被德国7:1击败后,忍着泪水,把自己的大力神杯亲手交给德国球迷:“把奖杯带到决赛去吧!我很难过,但你们配得上这个奖杯,恭喜你们。”
多年之后,也许我们会不记得巴西在这场比赛中被灌进几球,但老人怀抱金杯的哀伤和送出金杯时的微笑,却一定让人难以忘怀。
作家斯蒂芬·茨威格曾热情讴歌巴西是人类文明的全部希望,“一种人道主义精神,一种自由、平等、博爱的现实版本”。即便他生活的时代,巴西仍处于独裁统治,但他依旧确信“在巴西,我们对未来文明最美好的愿望才有喘息的机会,我们被仇恨与疯狂撕裂的故土才可能平静下来”。
克洛维斯微笑着给德国球迷送上金杯的那一刻,在给每一个人心灵带来触动之余,似乎也闪现着茨威格说的那种“人道主义精神”:通过足球传递爱和包容,真心地为强者鼓掌喝彩,而不因为一场胜负散播仇恨、愤怒和哀怨。
这也是为什么,这场1:7的惨败,其实并不能与64年前的“马拉卡纳打击”相提并论。1950年的巴西,废除帝制才60多年,整个国家虽然偏居世界一隅,远离战争和灾难,但却处于一种混沌和封闭的前现代迷茫期,足球似乎是天真善良的国民的唯一精神寄托。当终场哨响,20万人的马拉卡纳如葬礼般安静,巴西国内到处是哭声,解说员说“这是巴西历史上最悲惨的一次灾难。”
64年后的米内罗竞技场,巴西球迷虽然也在流泪。队长大卫·路易斯边流泪边对着镜头说“对不起巴西人民”,这种似曾相识的“政治化”语境背后,却是他刚以5000万英镑的世界中后卫天价转会“大巴黎”。在这个健忘的全球化消费主义时代,在商品属性和国家属性之间,球员更多时候忠于他的衣食父母足球俱乐部而非国家队。虽然经历一场耻辱之战,但至少“蓬蓬头”不用像64年前的巴西门将巴博萨那样,“没有犯罪却在后半辈子一直遭受惩罚”。
巴西输球后,微信里的巴西朋友,几乎都在祝贺德国队——“我们输给了一支更好的球队”。我曾在1:7惨败后杞人忧天地提醒在巴西采访的同事们“要注意安全和防止骚乱”,但事实上,除了贝洛奥里藏特有球迷焚烧巴西国旗、圣保罗出现几起公交车打砸抢外,整个巴西非常安静。
这个国家因足球产生的情绪,已经留在了足球场这个社会的“安全阀”里,并在那场比赛的上半时就宣泄完毕。如果接下来巴西人还将走上街头,可能不是因为足球,针对的还是巴西国内的种种现状。
2012年,巴西总统府战略事务部和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公布的一份报告显示,巴西符合中产阶层标准的人口已达1.04亿,占当时全国人口的53%,而在2002年这个比例只有38%。2002年,巴西在经济不景气的年份里夺得了世界杯,整个国家在接下来十年里着眼于经济复苏。十年来,迅猛增长的中产阶级,更务实地关注自身的衣食住行,会为公交车票涨了几毛钱而走上街头。“不要世界杯,要医保和教育”是从去年联合会杯一直延续到今年的口号,一场比赛的失利,很难再调动起中产们的情绪并为之嚎哭。
似乎也是因为中产阶级的增长,让华丽的桑巴足球变了味。随着巴西青训的产业化,越来越多的国内俱乐部愿意招收富人家的孩子踢球,以获取更高的培训费用。贫民窟里的孩子,大都被欧洲俱乐部的球探挖走。但是,从贫民窟里走出来的加林查、罗纳尔迪尼奥们踢的快乐足球,才是桑巴足球的精髓和正统。斯科拉里的这支巴西队,唯一传承桑巴足球气质的,只有内马尔。在内马尔伤退后,桑巴军团立刻失了魂。
但是,在经历这次不算成功的世界杯之旅后,擦干眼泪的巴西依旧给人希望。这个没有历史包袱的年轻国家,拥有美丽富饶的土地,热情欢乐的人民,由异族通婚和种族融合形成的“大熔炉”社会与多元文化。足球是他们的国魂,但现在并非他们生活和希望的一切。正如巴西国旗上书写的“秩序和进步”,青春期的小男孩,终有长大的一天。
作者:贺灿铃,左手执笔,右手相机,爱足球的新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