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舟:内马尔身上的幺蛾子

大概是1998年,我写过,假如说德国队是丈夫,那么巴西队就是情人。到了2002年世界杯巴德决战,情人与丈夫之别果然明显。然而时隔12年,同是斯科拉里带队,如今我们却似乎越来越难以重温往日情人的风采,巴西队俨然也修炼成扛着煤气罐吭哧吭哧交作业的丈夫啦,相反,德国队现在倒能偶尔接接绣球卖卖萌调调情。

尤其在内马尔伤退之后,巴西队和德国队不再有明显的分别,至少,丈夫与情人的比喻失效了。

少了内马尔,巴西渐成切尔西,堪称“巴切尔西”。顶替内马尔位置的头号选择应该是威廉,这就是为什么斯科拉里当初会不怀好意地希望穆里尼奥的球队不要打进欧冠决赛,以便麾下四员大将可以完好无损参加世界杯:威廉、奥斯卡、大卫·路易斯、拉米雷斯。巴西和切尔西一样锋无力,一样过于依赖天才球员的(内马尔&阿扎尔)的带球突击,唯一区别是斯科拉里在中场控传方面稍微耐心一些,也比穆里尼奥更懂得如何使用奥斯卡。

内马尔就像巴西人爱喝的饮料阿萨伊(Acai),甘美无比,但现在巴西队却不得不尝试狂兑可乐和加多宝的感觉。

(资料图:巴西当地时间7月4日晚间,部分巴西球迷在Sao Carlos医院外等候内马尔伤情结果;CFP 供图)

苏格拉底有一句千古名言:“1982年巴西足球就死了,在那之后我们和别人没有区别。”1994年巴西队夺冠,有位巴西作家却如此讥讽:佩雷拉只带了两名巴西球员去世界杯——罗马里奥和贝贝托。

2002年比1994年好,除了伟大的3R,还有一个替补的马戏团魔术师德尼尔森。

(资料图:2002韩日世界杯,里瓦尔多与罗纳尔迪尼奥一起庆祝进球;CFP 供图)

以上述神人为标准,这届巴西队斯科拉里似乎只带了内马尔这一个“巴西球员”。

其他人和别人没有明显分别。

詹俊认为现在这支巴西队的球员搁到2002年,只有一个塞萨尔能打主力,内马尔都只能打替补。没错,内马尔可能只能充当德尼尔森的角色,还达不到罗纳尔多、里瓦尔多、罗纳尔迪尼奥的高度。当然,蒂亚戈·席尔瓦和大卫·路易斯若搁到2002年阵容里,至少可以取代罗克·儒尼奥尔。但巴西队居然连进球也得指望中卫了,除了这两名中卫,对哥伦比亚一仗另一个表现突出的也是防守球员:费尔南迪尼奥。

苏尼加对内马尔的暴行固然可恶,但巴西队也和哥伦比亚队差不多,经常也只好铁锤对砍刀,内马尔和夸德拉多再出色,也难免被一场属于破坏王犯规王的比赛冲淡。这一支巴西队太缺少带球过人的表演了,尽管内马尔极少有机会做出那些经典的杂耍过人动作,但他毕竟还总是勇于带球过人,其他人则是有心也无力,浩克在对哥伦比亚上半场有一个德尼尔森式的踩单车表演,但是却把自己给活活踩晕了。有趣的是巴西队前场最有威胁的除了内马尔,就是与之球风全然相反的浩克,或许,巴西队只能靠浩克去打破德国大门了。

西班牙对于带球过人有一个美妙的比喻:油炸丸子。巴西当然更盛产油炸丸子,我对巴西的油炸鱿鱼丸子慕名已久,但这次在圣保罗东方区买了一盒,剩了大半没吃下去,因为鱿鱼的分量跟鼻屎一样少。吃的与其说是油炸鱿鱼丸子,不如说是油炸面粉丸子,既然是面粉,何不做成大饼还更显气派呢?

这就是全球化,同一个大饼崛起的世界,同一个牛逼的梦想。而苏格拉底属于对“牛逼”弹琴的人,对以牛逼为最高和唯一价值观的世界来说,苏格拉底博士太不合时宜。

(资料图:苏格拉底(Sócrates Brasileiro Sampaio de Souza Vieira de Oliveira))

当然,能够在通往牛逼的路上一路弹琴当然最好。瓜迪奥拉传记名为“胜利的另一种道路”,我的这个命题的理解或许跟别人不一样。在我看来,所谓“胜利的另一种道路”,意味着直面失败的可能性。“胜利”的潜台词还有:如果不能胜利,那也要做一个漂亮的输家(Beautiful Loser)。

1982年黑白电视里的巴西队,成为我逃避街头暴力的另一个想象的世界,1982年以来,这个世界这个国家这个时代的转速太疯狂了,我庆幸在我童年,在我的第一届世界杯就遇见了桑塔纳以及苏格拉底他们那支没有夺冠的伟大球队,他们有助于我后来形成自己的价值观:一种Beautiful Loser的境界。

但如今的巴西队,不管是作为胜利者还是失败者,似乎都难以再担当起漂亮足球的千秋大义了。现在是麦当劳的一代,浩克式的肌肉男的时代。罗纳尔多和德尼尔森都在做解说嘉宾,而内马尔只能躺着看世界杯了。

总有新的一代又一代人诞生和崛起,他们将来会说自己生于2014,就像我说自己“生于1982”一样,而我也会为一支铁血的巴西队加油。但对我这样一个被1982年的巴西队启蒙的球迷来说,第一次亲临巴西现场,却只能看一支没有内马尔,一支桑巴足球传统成色如此淡薄的巴西队,无论如何都多少有一点讽刺。这就是我为什么现在最想干的事就是踹死苏尼加。

帕索里尼1970年宣称“欧洲足球是散文,而巴西足球是诗歌”。波萨诺瓦一代宗师维尼修斯在《伊潘尼玛女孩》中有一句“你的步态比一切诗更像诗”。但现在,巴西队失去了内马尔,就像伊潘尼玛海滩失去那位绝世美女,失去了诗韵。

世界足球大同,大家都是散文。而我此刻写下这样一篇散文,去哀悼诗歌。

在巴西世界杯揭幕战之前的训练上,巴西电视台拍到一只飞蛾飞来飞去,在内马尔身上缠绵。电视台反复播这个镜头,巴西人是把这只幺蛾子,当做献给内马尔的一首情诗。

作者:张晓舟,广东人,现居北京。曾长期从事报纸和杂志行业。乐评人,足球评论员,大众文化和媒体研究者,专栏作家,著有《死城漫游指南》《粉红乌托邦》《生于午夜》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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