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轮船啊,调整好你的杭植桅樯,
拉起锚来,开去找异国风光。
一个厌倦,经希望多少次打击,
还依恋几方手绢最后的告别!
——马拉美
…………….
欲解剖一个民族或者国家的文化肌体,必先从地理因素去勾勒其模糊画像。在我们国度,农耕的中原与牧鞭、马刀的草原接壤,两千年来,匈奴(羯)、突厥、羌、氐、鲜卑、契丹、女真、蒙古……长串的名单,纷杂的舞台,铁蹄铮铮的震荡,连绵不绝的灾殃。然而,伴随着错综复杂的影子和影子的时光,崭新的文化之木从废墟中破土而出,倔强成长,陡然间枝繁叶茂,硕果累累。倘若回归到平凡的事物,则是二胡,葡萄,烤肉,骏马,古老的仪式,新鲜的文学……
秘密藏于口哨或奶酪中的法国文化与我们颇有相似相通之处:高卢人的城堡曾经留下过罗马帝国的刀迹斧痕,日耳曼人也曾在皓首穷经的马车之上耀武扬威。处于德国和意大利之间的命运,不幸与幸运的含义需要瞽目的诗人在昏暗中用力揣摩推敲,演算结论。不过,浪漫不羁的拉丁风格和理性细致的盎格鲁-萨克逊传统在太阳的颤动和海洋的谜团中,成就了属于法兰西不可复制的辉煌。她兼蓄南北所长的包容性和整合性一直延续到17世纪的非洲,那拖长又回归的黑影,分散又汇合的脚步,不用惊扰秋天的树荫,便已是庭院深深深几许:溪流中华彩流溢的黄金,空气里芳香扑鼻的赞美诗,地毯上眼花缭乱的哲学……构成了星月辉煌的如锦夜色和波澜壮阔的浩淼江湖。
法国足球继承了文化的声音和回响,无数移民和移民后裔与本土天才一道,在共同的三色旗下,在噙满泪水的《马赛曲》声中,构筑了“不拒细壤,故能成其高”的巍巍泰山——这与上世纪早期的足球移民尤其是意大利队全然不同,由于缺乏文化的认同,奥尔西、蒙蒂、阿尔塔菲尼、西沃里等人的名字长久以来只能用以诠释足球雇佣军的含义——法国人向邻国、非洲和更遥远的地方敞开的怀抱是一种博大的美,犹如遥远神秘的诗句流入了时尚经典的殿堂。
波兰裔的科帕和摩洛哥裔的方丹一手擎起了绿茵场上关于蓝天白云热血的信仰,在他们身后,是意大利裔的普拉蒂尼和阿尔及利亚裔的齐达内,法国足球最高的荣耀,是九天外的雷霆豪迈和四海内的伟大箴言,而德塞利、维埃拉、亨利、特雷泽盖、皮雷、德约卡夫、马克莱莱以及如今风华正茂的本泽马、博格巴、萨科、西索科……这一长串如雷贯耳的名字,旨在为奔跑的文明作出一次简练、深刻的说明,说明胸怀之广可成就的风和日丽,也说明了从善如流可笺注的天上人间。
无处不在的博格巴在细碎的火光闪烁中,抓住了恩耶亚马唯一的失误,夏日里凉爽的成就,并不意味着浓密穗须摇摆而出的喜悦,“本是同根生”的多情与焦虑,像星星拖长的尾巴,在大雾中平静地划过,没有做作的笑容,也没有梦幻的高涨和低落。他只是完成了一件不喜欢但必须去做的事情,剩下的,就交给别人去评判、审定吧,生活没有不可思议,只有镜中的自己与自己的真实,时刻进行着恍若断章的博弈。
当然,摧枯拉朽的天赋之外,狮子、老虎、豹子和猎鹰的军队,可能在任何费解的时刻发生任何怪诞的事情。里皮式的权威或马拉多纳式的权威毫无争辩的价值与必要,玫瑰和语言的勇敢也应万籁俱寂。德尚还有充裕的时间打磨他的权杖,消灭任何一粒沙子带来肝肠寸断的概率。只要团结的主义面不改色,只要使命的清香心旷神怡,大力神杯便是法兰西无穷的希望,而非怀旧的情绪。
(资料图:2014年6月30日,巴西巴西利亚国家体育场,2014巴西世界杯1/8决赛,法国Vs尼日利亚。CFP供图)
作者:麦家,著名作家,第七届茅盾文学奖得主。代表作品:《解密》《暗算》《风声》《风语》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