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惨败给荷兰之后，酒店餐厅的小二见到我，不是问吃了吗，而是轻轻道了声“España”，然后拇指向下，做了一个“弱”的手势。西班牙惨败给智利之后，他又冲着我轻轻道了一声“España”，两个拇指一起向下，做了一个“超弱”的动作。España俨然都成了打招呼的仪式啦。
因为就像去年联合会杯，三球大胜西班牙之后，斯科拉里依旧坚称西班牙实力在巴西之上。巴西人也大多将西班牙当做本届世界杯最大的对手（其次是阿根廷）。现在他们一块石头落地了吗？是的——但是似乎好多块石头又浮了上来。西班牙出局，世界杯只是掉了一颗智齿，但才进入第二轮，世界杯就变得完全青面獠牙了。
2002年法国作为卫冕冠军小组出局，2010年意大利作为卫冕冠军小组出局，现在西班牙作为卫冕冠军，同样小组出局。如果你不习惯这种巨大的落差，那不妨想想：四年前阁下不是还在晒恩爱吗，如今鸳鸯何在？对不起，唯一可以跟世界杯抢镜的酷图，是黄奕小姐那个凹下去的额头。
四年作为一个幸福的轮回，已经够长的了，西班牙人从2008到2012，统治了整整四年，够传奇够伟大了。当然，之前人们似乎看不出王朝坍塌的迹象，甚至在首场惨败之后，托雷斯还自认为西班牙依旧处于博斯克式的争冠节奏——因为四年前也是从首场输球之后走上夺冠之路的。对智利的生死战赛前训练上球员们也有说有笑好不潇洒的样子，你可以说这是走出阴影心态放松，但也可以说是缺乏一股破釜沉舟鱼死网破的气概。
（2014年6月18日，西班牙马德里，2014巴西世界杯，卫冕冠军出局，球迷悲伤逆流成河。CFP供图）
只能说：西班牙队对冠军的胃口减弱了。2006年世界杯，巨星云集的巴西队草草收场，主帅佩雷拉事后哀叹：球员缺乏胃口，再好的美味也没用。六年来西班牙队大碗喝酒大盘吃肉，吃撑了难免要打个嗝甚至打个盹，至少是吃不下下一顿大餐了。
对冠军的胃口，对荣誉的欲望，比球员的水准，更能决定所谓王朝的周期。这就是为什么有时候一支球队需要痛下杀手换血，尤其是清洗功臣，瓜迪奥拉就是这么干的，但一旦自己感到大限将至，他也难免选择离开，事后他承认：离开巴萨是因为他自己找不到激励球员的更好办法，如果不是及时离开把帅位让给比拉诺瓦，巴萨第二年不可能以一百分的超高积分赢得西甲冠军。也就是说，瓜迪奥拉很清楚自己在巴萨这一个周期已经到头。
但博斯克和西班牙足协都意识不到这一点，自侍麾下兵强马壮，只需局部微调便可稳坐江山，博斯克的合约甚至签到2016年欧洲杯。
斯科拉里比博斯克坦诚，在欧冠四强决战前，他丝毫不掩盖自己的“小人”之心，宣称不希望切尔西打进决赛，因为不想伤到累到他的球员。本赛季西甲的三国杀残酷格局不幸连累到西班牙队，马竞和巴萨最后一轮还在生死肉搏，而皇马和马竞则在欧冠决赛刺刀见红。迭戈科斯塔是世界杯西班牙最大的新招，但他本来就和全队缺乏磨合时间，何况完全被马竞用残了；同样，阿隆索也被皇马用残了。巴萨球员则延续了本赛季末段的疲态，作为西班牙队打法的最大灵感源泉，巴萨本赛季几近枯竭，更何况法布雷加斯和哈维的转会问题也影响了西班牙军心。
（资料图：2014巴西世界杯小组赛B组：西班牙0-2智利，卫冕冠军西班牙覆灭。CFP供图）
灯罩依旧华美，只是油尽灯枯。
继劳尔和普约尔之后，卡西利亚斯和哈维成为这支西班牙队团结的象征，但恰恰也成为两大难题。卡西利亚斯在皇马沦为替补，一向强悍的信心多少受挫，尽管欧冠是他首发并且一举夺冠，但决赛上他的低级失误也险些葬送皇马，这个阴影似乎被带到了世界杯，在被荷兰打进第三球之后，卡西利亚斯居然是第一个心理崩溃的。
（资料图：西班牙中场核心哈维）
哈维这一难题更致命。从本赛季开始哈维已经完全不可能具备一周双赛的体能，远赴南美在热天下比赛更需要体能储备，用或不用哈维，博斯克都头疼。而用和不用哈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足球。西班牙队看似有一堆中场组织者，但没有一个具备哈维的气质和功能，大卫席尔瓦、法布雷加斯、卡索拉、马塔、科克，皆属将才而非帅才，伊涅斯塔也可以打巴萨传统“四号位”，但其特长在于带球突破，在于旋律和声，而不像哈维是节拍器。相对来说比较接近哈维角色功能的，是蒂亚戈，可惜有伤没有入选。
随着哈维的老去，巴萨从比拉诺瓦到马蒂诺都在求变，尤其是马蒂诺，企图增加中长传快攻，和tiki-taka相融合，其结果是不伦不类。博斯克本场弃用哈维，西班牙踢得更是不伦不类，到下半场急火攻心，几乎已经走向tiki-taka的反面。
有时候，一个人的缺席更能彰显他的存在。西班牙对智利之战，堪称哈维的挽歌，由哈维定义的巴萨以及西班牙足球的一个时代，宣告结束。
那么，博斯克是想再开启一个后哈维时代，还是学学胡安卡洛斯国王，提前退位？那么，是否还有必要在下一场对澳大利亚的无关痛痒的比赛中，给哈维最后一次机会为西班牙队上场？——或者说给西班牙队最后一次机会，去向哈维致敬。
据说哈维已经决定离开巴萨去卡塔尔养老。惋惜之余，也敬佩他的自尊。
告别，才是人生最难的功课。
作者：张晓舟，广东人，现居北京。曾长期从事报纸和杂志行业。乐评人，足球评论员，大众文化和媒体研究者，专栏作家，著有《死城漫游指南》《粉红乌托邦》《生于午夜》等书。
